「你這麼聰明,自然不會讓別人生出這樣的誤會……」
沈尋說了這句話後,便不再多言,只是偶爾給容鈺布菜。
容鈺邊用著飯,邊想︰或許是她的這番發問勾得沈尋想起了哪樁傷心情事,故而神傷……
便也不再多言。
兩人靜默地用完了飯。
因事先已議好這頓飯由容鈺請客,故而是容鈺結的帳。
櫃台後那漂亮的小姑娘邊撥著算盤珠子,邊問容鈺︰「不知小姐與沈少爺?」
容鈺笑著道︰「我是沈少爺的表妹。」
她默默想︰你想嫁的沈郎,他將來要娶的夫人如今身在泉州,與你相距幾千里……
那姑娘听了容鈺的話,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說︰「你們這些高門小姐都不爽利,喜歡揣著明白裝糊涂……」
「你莫非不知道……」
容鈺不解地問道︰「我不知道什麼?」
這時,沈尋亦朝著櫃台走來。
那姑娘看了看沈尋,狡黠對容鈺一笑,低聲道︰「我偏不告訴你……」
這時,沈尋走至櫃台處,他問容鈺道︰「你們說了些什麼?」
容鈺尚未開口,那姑娘已深情款款地看向沈尋,道︰「奴家想問,今年下半年的軍糧可還是沈郎親自押送?」
沈尋頓了頓才答道︰「不是……」
「沈家的人以後都不會送軍糧了,聖上讓徐家人接手了這樁生意……」
容鈺和那姑娘異口同聲地驚道︰「啊?!」
容鈺飛快地思索著︰皇帝把軍糧生意給徐家人的時間,比上輩子提前了好幾年……
皇帝有心發起二次北征,按常理推斷,大戰在即,他不會輕易動糧草……
是什麼改變了他的決定?
要麼是沈家出了岔子,要麼是貴妃和徐家下了功夫……
貴妃和徐家的行事,和上輩子應當是一樣的……
那麼,問題就出在沈家……
與上輩子相比,沈家唯一的變數正是她這個兩世為人的外孫小姐……
她做了什麼影響沈家的事情?
容鈺越想越心驚︰她代容華捐出十萬兩黃金,露了沈家的財……
有個詞,叫富可敵國……
皇帝絕不會放任哪個商賈坐大……
回將軍府的馬車上,容鈺歉疚地對沈尋道︰「都怪我慮事不周,貿然捐出十萬兩黃金……讓聖上起了猜忌,弄丟了沈家做了幾十年的軍糧生意……」
沈尋不以為然地笑道︰「這怎麼能怪你?」
「正通銀號是官辦的,沈家有多少錢,聖上清楚得很……」
「聖上有心抬舉徐家,軍糧生意早晚都是徐家的。」
「沈家能借機月兌手這樁生意也是好事,獲利不多不說,還要費許多的心思與時間……」
容鈺知道,沈尋這是擔心她內疚、自責,所以故意說得輕巧。
的確,軍糧生意耗時費心,獲利不多。
但,看在世人眼里,便是天家信賴、浩蕩皇恩。
沈家當年由軍糧生意發家,便是靠的這股東風……
如今軍糧生意歸了徐家,看在天下人眼里,便是風向變了。
若是尋常商賈,遭此大變後,或許就此一蹶不振。
可沈家運數未盡。
沈問水與容瀅合伙,襄助端王,「北沈」風光不減;
沈尋迎娶甘家小姐,揚帆碧海,更是鑄就了堪與東海龍王比富的「南沈」……
故而,她眼下最擔心的,不是沈家,而是邵北城和桐城的守兵們……
以邵北城的為人,他定然不肯接收不合格的軍糧,並會將此事上奏皇帝……
如今是佑寧二年,皇帝與貴妃尚未離心,即便邵北城上奏,皇帝也不會嚴懲徐家人……
若邵北城執意要替兵甲們要說法、爭公道……
那麼,皇帝便會不喜、甚至猜忌他……
如果那樣……
容鈺心神激蕩。
如果那樣,皇帝便有可能褫奪邵北城的桐城守將之職!
似乎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明白高僧對她說的那句,「若您願他安然無恙,他便會安然無恙!」
她沒有能力改變皇帝的心意,讓他放棄二度北征;
她更沒有能力改變佑寧北征的結局……
但,就像她改變了容華的命運一樣,她可以改變邵北城的命運!
無論她用什麼方法,只要阻攔邵北城參與三年後的佑寧北征,他就不會死!
這時,馬車在將軍府門口緩緩停下,果兒扶著容鈺下了馬車。
她們回到後院,令容鈺意外的是,後院正廳里已擺了飯,卻沒有人動筷子,不僅容華和邵南煙,就連邵北城也在等著她……
邵南煙邊拉容鈺落座,邊嗔怪道︰「三哥听說你今日好些了,特意讓彭婆子晚飯多做了兩個菜……」
「你倒好,和你表兄去下館子了!」
容鈺覺得邵南煙的這番話听起來很不對勁。
就好像,她和沈尋下館子,是一件對不住邵北城的事情……
她看了看邵北城,邵北城也抬眼看向她。
或許是她想多了,竟覺得那目光里似乎帶著幾分幽怨……
她立刻收回視線,默默地吃起了飯。
邵北城和邵南煙誤會她心怡邵北城一事還是須得盡快說清楚……
否則,事情發展得已然有些怪異了……
邵北城這木頭一樣的少年,竟給她找丫鬟、等她吃飯……
容鈺心里想著事,嚼了幾口才後知後覺地品出嘴里菜的味道。
既油且咸,難以下咽。
她看了看桌上,四菜一湯。
四菜分別是炒白菜、炖蘿卜、青椒肉絲、紅燒雞塊,湯則是雪菜肉絲湯。
容府體面的管事,日常也吃得起這樣的菜肴……
而且味道更為鮮美……
她又看了看同桌用飯的幾人。
邵北城和容華、邵南煙都吃得津津有味。
容鈺心里泛出酸澀,盡管並不餓,盡管吃不慣,還是大口地吃了起來。
邵北城,他是國公府的嫡系公子、郡主獨子,是十五歲就封了將餃的小郎君。
如今天下承平,奢靡成風,朱門酒肉臭。
可守著大周國土的人,一代代的邵家人卻吃著這樣的飯……
她可以想辦法阻攔邵北城上戰場,保住他的命……
但,那樣的「活著」,是邵北城想要的嗎?
他必定,甘願血戰疆場、雖死猶榮!
容鈺又看了看邵北城。
然後盛了碗湯,舉起碗、遮住臉,眼淚無聲地落在碗里。
他是她耿耿于懷、縈繞心頭的少年……
她從不曾想到,當有一天她終于有機會彌補遺憾,卻選擇了什麼也不做、看著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