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宴無好宴

作者︰隨輕風去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春和景明,兩岸草長鶯飛,江水浩浩蕩蕩,葉行遠和唐師偃乘船順流而下,一路甚為順利,抵達省城時間比預想的還要早半日。

省城江州府,地處四通八達水陸交匯之處,昌盛繁華無須多言。棄舟登岸,才進了城門口,便見街面林立,人頭攢動。

葉行遠看了幾眼城里景致,便與唐師偃商議,找個潔淨點的客棧入住。但唐師偃卻大包大攬道︰「賢弟何必破費?且隨我入住漢江會館便是。」

漢江會館?葉行遠听這名字,就知道是漢江府人在省城開設的同鄉會館,兼具住宿和聯誼功能。

此時之人出門在外,最可靠的地方當然就是同鄉會館了,比各種不靠譜的客棧好得多了。雖然此地是省城,黑店概率很小,但「車船腳店牙,無罪也該殺」這話總是叫人犯嘀咕。

如果有面子有地位,當然是入住同鄉會館最為恰當,但畢竟會館能夠容納的人數有限,所以也不是什麼都能住宿的,一般都只收達官貴人,或者各種名流。

說起來秀才在鄉中算得上一號人物,但在府城就差了許多,在省城就更不算什麼。而且又往往手面不闊,想住進會館還是很困難的。

葉行遠便猶豫道︰「會館雖好,不免人物繁雜,應酬眾多。縱然能入住,若有貴人來到,只怕還要遷挪,不利靜心讀書,不若另擇善處。」

唐師偃拍胸脯保證,「賢弟盡管放心,有我老唐在,會館中人怎麼也得給幾分薄面,便是沒有空房也得給我們挪出來。至于以後,更無須擔心。」

葉行遠想唐師偃也算是老江湖了,又是漢江府知名的四大才子之一,真有些優待也不奇怪。如此他便沒了疑問,隨同唐師偃一起轉過幾條街巷,找到了漢江會館的大門。

葉行遠打量幾眼。卻見漢江會館的金字招牌在日光下耀眼,大門外還建有牌樓,樣式十分古樸。

會館門口一個伙計正在春光下打盹,腦袋上下顛動不知在做什麼美夢。唐師偃走到伙計面前。重重咳嗽一聲。

那小伙計一個激靈,睜開了眼楮,睡眼惺忪,迷茫瞧著面前的唐才子。或許是還沒清醒過來,半晌無言。木訥的沒有任何表示。

唐師偃自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只能擺出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態度,傲然道︰「我乃是漢江府唐師偃,之前應該與貴東家寫過信,今日便來入住。」

那伙計醒過神來,揉了揉眼楮,前後張望,既不見騾馬車隊,也不見轎子。雖然唐師偃頭戴方巾,看樣子是個秀才。但還差了點什麼,便搖頭道︰「這位唐相公,如今會館已無空房,只怕要勞煩閣下另找地方了。」

一上來就吃了個閉門羹,唐師偃臉色有些紅,惱道︰「你這伙計怎這般憊懶?你去問問你家掌櫃,便知我唐師偃之名,哪里會沒有空房間?」

唐才子幾年不來省城,新人換舊人了,連看門的伙計都不長眼色。偏偏下船之前還與葉行遠大吹法螺。這叫他如何收場,只能呵斥起來。

那伙計卻也是個愣頭青,听唐師偃呼喝,硬挺著脖子道︰「任你什麼唐師傅康師傅。沒有空房便是沒有空房,難道還能給你變出來不成?你是大相公,卻跟小人賴什麼?休要在同鄉面前丟了讀書人的體面!」

唐師偃氣得七竅生煙,可憐他老唐科舉連連失意,好幾年不履省城傷心地,想不到這次卷土重來。才剛剛進城就吃了個憋。

會館掌櫃听到吵鬧,前堂里出來,瞧見唐師偃倒是認得,趕緊斥退了伙計,笑吟吟的迎上道︰「唐相公數年不見,英風不減當年,只是何苦與小人置氣?在下這就檢點房舍,看看能否為唐相公挪出一間來。」

唐師偃這才心懷大暢,又指著葉行遠笑道︰「還是掌櫃識人,可是不只一間,我這位小兄弟,也需要入住。」

掌櫃面有難色,遲疑道︰「實不相瞞,如今春季出門之人甚多,會館確實未有太多空房。看在相公的面子上,一間還能騰出來,但是兩間」

掌櫃一邊說話,一邊卻在打量著葉行遠,看這少年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卻與唐師偃一樣戴著秀才大頭巾,不禁就暗暗上了心。

在漢江府中,如此年輕的秀才屈指可數,掌櫃陡然間想起一個人來,趕緊轉變口風問道︰「不知這位小相公高姓大名?」

看這掌櫃的態度還算客氣,葉行遠也還了一禮,答道︰「在下歸陽葉行遠。」

掌櫃眼楮亮了,豪爽的大笑道︰「葉相公怎的不早報上名來?漢江會館早听說閣下要參加今科省試,備好房間虛席以待,先預祝葉相公今科為我漢江府增光添彩!」

掌櫃熱情的把臂相迎,親自領著葉行遠進了會館大堂,一時間忘了和唐師偃繼續寒暄,將唐大才子晾在了後面。

唐師偃被冷落,心里只能暗暗酸苦,但他乃豁達之人,很快也就釋然了。果然今日已經不再是數年之前,人事有代謝,只見新人笑,誰只舊人哭啊。

他唐師偃也曾年輕過,當年是春風得意的秀才相公,也兼有名的才子;現在的他,只是多年科舉撲街的老幫菜。

而同行的葉行遠才是當紅炸子雞,先是縣試案首,然後又是新科府試案首,這已經很說明問題了。所以在別人眼里自然前途無量,錦上添花的待遇也就水漲船高。

掌櫃將葉行遠引到會館三進院落最後一個院子的西廂,陪笑道︰「葉相公來此,本該安排正房,只是恰好我們漢江府中袁大人告老還鄉,暫住會館,實在不好動他老人家。」

葉行遠知道會館也會接待一些退下來的官員,而且這是不固定的,正房一般都會留給這些人。至于掌櫃說本該安排自己住進正房,那都是漂亮的場面話,當不得真。

自己雖然最近名聲不小,但終究只是九品的秀才,又未曾攜帶家眷。獨佔西廂已經算是高規格待遇了。

故而葉行遠肯定不會想著鳩佔鵲巢圖謀正房,很懂規矩的笑道︰「在下何德何能,敢勞掌櫃費心,西廂安靜雅致。甚為不錯,在下知足了。」

掌櫃見他知道進退,舉止有度,更是佩服。心道這小相公最近好大名聲,又是府試案首。才名震動漢江府,卻依舊如此謙虛,沒有少年得志的張揚任性,日後必成大器。

他一雙招子看南來北往的客人幾十年,已經磨練成火眼金楮,自認看人不會出大錯,對葉行遠就更存了交結的心思,連帶著唐師偃也多受了幾分好待遇。

當夜掌櫃還特意讓廚子多做了幾個熱菜,為葉行遠和唐師偃接風洗塵,唐師偃心中不快一掃而空。吃了幾杯酒,便拉著葉行遠談詩。

正手舞足蹈之際,恰好有人送請柬來,說是送給漢江府唐相公的。唐師偃劈手接過來,哈哈大笑道︰「今日才到省城,便有人送文會請帖,看來我唐師偃之名雖然數年不顯,卻還有幾分臉面!」

他微帶幾分酒意,搖晃著請柬道︰「葉賢弟你雖然名動本府,但畢竟年輕。時日又短,省城尚無人識你之才,猶如珍珠藏于囊中。這次就讓為兄帶你去見識見識,也好見識見識省城文壇!」

唐師偃在省城科舉不如意。雖然也有才名,但不爭氣沒考上舉人,只好怏怏而回。如今一至省城,便有請帖送到,算有點揚眉吐氣。

葉行遠對唐師偃多少也了解幾分,他如今只想安心科舉。對別的事沒什麼興趣,便搖頭道︰「這文會既然沒有邀請我,我就不去了,前輩自己去吧。」

唐師偃醉眼惺忪,看那請帖竟是發自穆府,更是得意,又道︰「賢弟可不要怪為兄不提攜你,這是穆府賞花之宴,大約是想在考試之前,看看本省有名的士子。」

穆百萬既然大張旗鼓的要招婿,也不可能不做前期準備,至少要對省內士子的情況模個底,然後在省試之後才能夠有的放矢。

對此事葉行遠還是不感興趣,又敷衍了兩句。正說著,忽見唐師偃的臉色垮了下來。因為在請帖上,唐師偃瞧見了一個最為厭惡的名字。

「此人竟敢約我?」唐師偃咬牙切齒,憤憤的將請帖仍在酒桌上,冷笑道︰「想不到數年不見,他竟然成了穆府的座上客,真是污了我的眼!想他年近不惑,中年喪妻,莫非還想續弦穆家小姐不成?」

葉行遠愣了愣,低頭望去,見請帖上面寫了個名字是「李信」,卻不知是何等人物,竟讓唐師偃這等痛恨?

听唐師偃的形容,此人似乎與唐師偃的年紀差不多,婚姻狀況一個是「喪偶」,一個是「單身」,這方面差別也不是特別大。

掌櫃大約知道其中內情,忙勸道︰「唐相公且息怒,自你離開江州後,李信這幾年在省城名聲越發大了,算得上省城聞名。穆百萬附庸風雅,時常捧著他,這次賞花文會的帖子,也是托他代發而已。」

穆百萬畢竟是商人,盡管有錢,想要混文藝圈還是差點逼格。李信此人如果是省城知名才子,由他代發請帖,這文會格調就風雅了許多。

「他現在倒是有膽色,居然敢請我,不想要獨領了?」唐師偃兀自憤憤不平,李信在他看來是徹頭徹尾的小人。

當初李信與他唐師偃爭風,吃過幾次敗仗,就一直暗中施展小手段,極力將唐師偃排斥出省城文藝圈。

所以唐師偃不太明白,這次李信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主動來邀自己?他又拿起請帖,仔細看了幾眼,突然啊呀一聲叫出聲來,頓時愁容滿面。

又怎麼了?葉行遠湊過去,一直看到這次文會的主題,不禁啞然失笑。怪不得唐師偃從志得意滿變成了垂頭喪氣,這次文會談的不是詩,而是經世致用之學,甚至是科舉策論時文。

而唐大才子以風花雪月和文藝書畫見長,本來就不太擅長那些,多年來更是荒廢經濟學問,所以如今正處在臨陣磨槍、刻苦復習、恢復實力的階段,猛然去這種文會不是丟人現眼麼?

難怪仇家會好心邀請唐大才子赴會,筵無好筵會無好會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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