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大太太面對菩薩接著說,「你也不小了,先去看看……娘也不求你別的。你表妹娘家世代行醫不假,而她也確是白家這一輩的正經傳人,正所謂醫者父母心,也是她自個兒找上門去的。醫生也請了,郎中也看了,都說是要她自己保重……現在鬧成了這樣。這親戚還好上門嗎?」
說著,緩緩轉過身,看著來人。
那人只得回道︰「大太太,表小姐來給你請安了,就候在門外。」
「母親——」
「你去吧。」大太太也想到了吧,剛剛鬧了一場。白家讓白亭西那混世小魔王上門抬走嫁妝,是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
這親戚就上門了。
不過,佛堂這種地方只有一個出口,至少白家是這樣的,謝家也是這樣的。
還是在門外遇上了。謝瑾軒腳步一頓,隨即一聲不吭,匆匆而去。
白瑞雪抬腳,邁過門檻。案上燭火通明,紅燭滴淚,爐中線香冉冉,青燼如霜。
進門的她規規矩矩給大太太請安。
「你這孩子。」大太太輕聲念了句她的名字,壽珠兒,又念了句佛。
听她緩緩道明來意。
「你母親卻要給老太太上了墳後才會走。」大太太重新跪了下來,就在她身前的蒲團上,敲著木魚接著做早課。
伴著嗒嗒有聲的木魚,她慢條斯理地接著說,「該說的,我都已經向你母親說明。你也無需來菩薩跟前陪著我贖罪,你的心意菩薩知道了,請回吧。」
「菩薩自是以慈悲為懷,見不得眾生受苦。我輩乃凡人,紅塵里來去,七情難斷。只為居士一句不知是戲言還是實情,而夜不能寐,胸悶欲狂。居士如何能置身事外,不聞不問。」
「戲言?」大太太手中的木魚停了下來,並隨之緩緩起身,睜眼看向身後的她,精光乍現,「出家人不打誑語。你的意思是,我在同你母親說笑,拿我那未見天日可憐見的三輩人玩笑?」
白瑞雪一時啞然。
大太太頓了頓,又說,「親上親,打斷骨頭連著筋,謝家和白家結的不是一輩親。若要按著族譜來,你喚我一聲姑姑卻也使得,遠是遠了些。」
說著,她撥弄念珠,語氣見緩,「壽珠兒,既壽永昌,掌上明珠,也是老太太在菩薩跟前念叨出來的。俗世以璽為貴。能以‘壽’為名,是你的殊榮,只當珍惜,不必深究。」
白瑞雪听她言語之間諱莫如深,話到嘴邊,又停了停。
听謝家大太太接著說,「你自小就是個可人疼的,生得又好,兩家的老太爺老太太難免偏疼你幾分。我們這樣的人家,外人抬愛且不論,自個兒要心如明鏡,還要時時勤拂拭。這心若蒙塵,菩薩也渡不了你。我也只同你母親說了。言盡于此,信與不信,就在你自身參悟了。」
她那時剛滿了十五歲,差一點就淪為妒婦,毒婦。爭風吃醋在這樣的人家不算什麼,妨害子嗣則是家丑。
這門親事,也是不得不退。
白瑞雪兀自請了一炷香,到菩薩跟前參拜。禮畢,便跪在了大太太身旁的蒲團上。
隔了一會兒,見她還跪著呢。大太太便也跪了下來,敲著木魚接著做早課,「你還年輕,何苦這麼執著。」
「今日是去大少女乃女乃家相看的好日子,本不該掃太太的雅興。只是事及生死,又關乎家風,為防無妄之災,還是盡早提點太太為好。」
大太太的臉龐隨著微微低下的頭而黯淡了下來,陰影遮著眉如青雲。
「沒有做過的事情,我不認。菩薩面前,我也是這麼說,,兩家老太爺那里要領的罪,我自會去領。而太太既然能看出來,又坦承同出一脈,我會的,太太自然都會,我不會的——」
頓了頓,才接著說,「想來太太出師的時候就會了。太太也說了,我是白家這一支這一輩可能出師的桃花傳人,如此一來,豈非十二山頭人人可疑?子孫不肖,自兩百年前拔得頭籌,我桃花傳人便坐穩這頭把交椅!」
眼見著大太太扭頭看來,目光灼灼如眉間繪著的火紅蓮花妝。
白瑞雪與她對視,方寸之間,依稀有電光石火。
她偏將聲音放輕放軟,「縱然是大太太的掌上明珠,可也是我桃花傳人。子孫不肖,這親上親的,十八般武藝只得了‘窩里橫’的真傳。」
抬眼一笑,當真是嬌俏可人。
「你——你算哪門子的傳人!」謝家大太太是被氣糊涂了吧,口不擇言,「拜山門就測過的。你那是跪祖宗!文也不成武也不成,就只比我那笨嘴拙舌的生得嘴巧,自家祖宗瞧你倒是可人疼。若非你一人挑一房,你二房也沒了人……」手中念珠卻是一掙繩斷,檀木珠落地,顆顆清脆。
欲言又止間,白瑞雪已施施然站了起來,「一葉障目。敢問居士,七情難斷,欲壑難填,到底是入了魔障,還是造的業障?蓮是佛門聖花。看取蓮花淨,方知不染心。妙法蓮華,無上高潔。只當珍惜。菩薩面前,我俯仰無愧,問心也無愧。」
說著,她湊近些,「也無需跪祖宗。」
這是實話。只是也分個遠近親疏。閨名里有個「蓮」字的謝家大太太被她堵得一窒︰
親上親,謝家祖宗也是她祖宗。
謝家大太太大概是氣得心肝都疼了起來,遇到這混不吝的,和那文武都不成的白亭西一式無理攪三分。
還能自圓其說呢。她白家祖上就是個跑江湖賣藝的……因故在佛堂里清修的謝家大太太被她氣得差點犯了口戒,只是敲著木魚,不再看她。
說完這話,白瑞雪就起身告退,退了出去。
一而再的。
現在想來,也不是不委屈的……白瑞雪拿起青團,咬了一口,月復黑的咸甜鍋巴黑芝麻餡。
她看著桌對面的顏司然,她不喜歡,還咯 脆。
這不由的叫人想起那一段日子里謝清萱去了山神廟里清修,說是要為老太太茹素抄經書,而退了婚的白瑞雪也不想出門。
人言可畏。
縱然不想出門,可顏司然叫她,白瑞雪總是去的。她對他心里是存著幾分抱歉的。
白瑞雪也是後來才知道,可她已經回了白家,暫時也不想再登謝家門。而謝清萱也沒有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