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難解難分之際，被值勤的安全人員發現，也不知遭遇了什麼，甚至來不及報警就先拔槍——誠如林阿三所言。
他還有什麼不敢！
「司然哥哥。」伏在他肩頭的她似乎察覺了，就像他隨後也洞悉了她的擔心。
她試圖和他解釋，「現在想來，王慶春也並不想撞見我，他那時給瑾軒表哥當伴讀。在他之前，瑾軒表哥已經有了伴讀，也不過擔個名。清萱表姐對他並無意，他費盡心思的，她隨手就送了人……我只是和他湊巧撞上，就對箱子里的動了心，一而再的。」
說到這里，白瑞雪突然想了起來，想到了她哥哥——求情的話，到了嘴邊還是說不出來，改了口。
「就是這樣。」
這一刻的顏司然，背著她，也莫名想到了夏舒航。似乎她也曾這麼和他說過，然後，他去見了三弟。
那時，他死活不要夏舒航當他伴讀了，要攆了他走……顏司然一刻出了神，他母親只有他一個吧。
「三少爺——再給我一次機會……」可站在屋子外面的夏舒航也很清晰，聲音倔強里帶著哭腔。
房門冷冷閉著，他已足足站了兩個時辰，里面的人卻不再理會他。
回廊的轉角穿綠裙子的她拉住了他，「哥哥，你看——」
她不是從那里看過來的嘛——她不當面為他解圍，而是轉身來找他，全是為了顧及在門前落淚的他的面子。
來之前，還只是覺得多了個妹妹的。下一刻，顏司然偏過頭去看，她枕著他肩昏昏沉沉的。
他背著她往外走，就像那時一樣。進來時，看到院牆牆頭匍匐的大片三角梅被晚風吹得落在他肩頭，亂糟糟地開在斑駁矮牆。
遠處的山谷飄過來桂花的香氣，也混合了不遠處未盡的硝煙余火，示警的槍聲之後，聲音倒是小了些。
「宋先生，這是什麼意思？」一人的聲音從中凸顯出來，「是不是也要清理門戶，將劣徒逐出門牆？」
不知何故，院牆下投下的深深陰影。就像是她曾站在那偷听。
下一刻卻成了眼前的他，腦子里也一刻亂糟糟的。
一些久遠的記憶正在復蘇，掙扎著叫囂醒過來，一開始卻是離得最近的。
「和碼頭不同，他現在就在山里，這都差不多一天一夜了。」林阿三接著碼頭那些人來勸。
搜山動靜大了，一開始顏司然並不情願，听林阿三接著說，「這里他熟……他敢，他爹死後就憋著火呢。他要出息，要出人頭地。」
是想不明白，他怎麼還在山里轉悠——但就一個人呢，能掀起什麼風浪。
等人走後，林阿三再跟顏司然細說，「夏舒航原是和他差不多的，這節骨眼上，就怕他鑽牛角尖。都在這山上……‘海’老爺也相了姑爺了，不是他。」
而「山」老爺相中的姑爺卻是夏舒航，說是十里紅妝，前程似錦。林阿三斟酌著同他說了，又說，「謝家三小姐也是退了親，一而再的，這也是和王慶春定了親的那家的底氣所在……就怕這愣頭青。」
林阿三看著他，不給個準信就不走。
「那你看著辦吧。」話都說到這份上呢。
顏司然也是剛剛來的，走了三年，他那時候真沒有听說過。他看著林阿三，勉強點了頭。
這無妄之災。
「我來想辦法。」
「謝謝，司然哥哥。」松了口氣的她，沉沉睡了過去，就像那時枕在他肩頭做著一個長長的夢。
而背著她走出去的顏司然，這一低頭，正撞見從箱子里飛出來的螢火。
熒熒如惑。
卻是紅色的。這也是他這輩子迄今為止做過的最奇幻的一個夢。
夢里的桃花，突然就成了全世界的白色縞素。
他像是不知疲倦地滿世界亂走，飄蕩了過去，向著那光的所在。
這曾經是她。
一刻感同身受的他突然看到了，月光自天窗照了進來，照著解剖台上的白骨。
皚皚如雪。她遺落的水青外套正搭在的白骨上，他走近些，明顯是一具男性的白骨。
粉紅色的煙氣正自衣下裊裊升騰，被明亮得泛藍的月光滌蕩開，化作身姿妖嬈的桃花色的魚。
撩撥她的眼睫毛。
又像是吻別。遇到他手指的一霎，就灰灰湮滅。
幻麗即破滅。
這是如墜迷夢的死亡……他依稀能夠解讀，是這樣的，再見，再也不見。
月光籠罩著大雪中瑟瑟的她，卻也換成了這一刻的他。
走出去，天色一早黑透，不知什麼時候又飄起了小雨。
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在一片霧中朦朦朧朧，讓回頭的顏司然也一刻恍惚，剛剛看到的月亮。
就像是畫在了吻別的那一刻天窗上。
回過頭看，也已經縹緲不可尋。
山間的氣候多變，顏司然曾經在這里待了兩三年了，卻也做不到移步換景的地步。
短短數十步，就走過了月圓和大雪。或者說，她從孩子到成年人——月圓月缺，她在自己的心底，走過了從孩子到成年人的歷程，經歷了悲歡離合。
她的身體仍然是孩子的身體，心，卻儼然飽經風霜。那是三月桃花嬌女敕柔艷的緋紅色，她一次次地重復著同樣的步驟，感受著不同的聚散離合。
她嗅到細細花香，那是月下山谷升騰的死亡的顏色，也是她巫術的源頭︰
而她走了進去。她想，「如果有一天化成了灰，也會是桃花色的灰，化成了煙，也會是桃花色的煙。」
出來的她，一縷粉色的煙纏繞她指尖……是三月桃花嬌女敕柔艷的緋紅色，繚繞尋來的人眼底。
灼灼其華，映著他們舉著的火把。而昏過去的她，如願以償听到了一聲驚呼，「白鴆王。」
那語氣里的震撼令三個月前的她，芬芳的喜悅打心底隨著花香散溢出來。
是這樣的。
細雨伴著山風，讓這一刻微怔著的顏司然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絲寒意凜冽，扯了扯背上她裹著的他的外衣。回頭的他，看著背上那張驀然鮮亮起來的桃花面。
而她的出師，出人意料卻又名正言順，大抵是刺激到了謝清萱。
說是也進去了桃花迷谷，卻入了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