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卻擋在了他的身前，伸出手來，「把槍給我。」
「師父——」
「給我！」大概是嫌他慢吞吞的，宋先生一把奪下他遞過來的獵槍，順勢一腳。
踹得他跪了下去。
「舒航。」她張口欲驚叫，但隨即掩住嘴巴，默不作聲。
無論是誰，被人用獵槍指著都不會痛快，何況他們是抓賊。她清楚地看到居前三兩人身形一頓，似乎也被這一跪，阻了一阻。
也不好過來了。
牽著獵犬的顏司然突然停在了門前，側耳傾听，卻又听不分明了。
「小雪？」他喚了她一聲，卻沒有回應，伸手推門。
門外的他倒不覺得是喜神擋著門，但一塊棺材碎板子抵門縫下面，是真的。
這一推，門反倒卡住了，進退不能。
而那方突然人聲復鼎沸，就像是一滴水飛濺沸騰油鍋，越發鼓噪。顏司然一刻分神。
「師父，都一把推開！德性。」
「還第一名呢——出息！」
「養這欺師滅祖的東西，還不如養……」下一刻，牽著的獵狗兩眼放光地撲門板上，兩個爪子不斷扒拉著，扯著顏司然也回到眼前。
它一下就發現了，是那間屋子，興奮莫名。
「夏舒航！」這一聲，真真切切。身在半空的她，也像是一種特殊的夢游︰
譬如，魂游身外。
看著那一方，接下來卻是墜落。
她更像是一腳踩空，掉了下去……好像曾經也有過這樣的一刻。
不過，那更像是飛升，而非墜落。
她就在里面轉一個圈兒，又轉一個圈兒，星光如珠砂一樣從他手腕珠串晃過，羽雲的水汽如羅裳飄拂的衣帶拂過他眼。
「小雪——」還是沒有回應。
人就在里面。顏司然拖著已經用不上還添亂的獵狗，硬生生拖了出去，栓在了院子里。
來到院子里的他，腳下一頓，也是有人突然朝天開槍的緣故。
山谷寂靜。而壓下喧囂一刻的示警槍聲，依稀有回聲，裊裊。
夜色蒼茫，不知從哪里飄來的雲層，遮住了星星月亮。顏司然也就站了一站。
還是那個叫夏舒航的大男孩引起的動靜吧。
有宋徽之呢。他想，總不會真的叫他學生吃虧。
顏司然轉身進屋。
而原本依稀的惡臭卻在顏司然再一次推開堂屋的門的時候，換成了脈脈的花香，桃花香。
他便在門前站了站，不是他臭過頭的幻覺。現在是晚秋了，哪里來的桃花，成片綻放？
他的目光轉向那間屋子，有粉紅的煙氣從里面飄了出來，嫵媚如桃花綻放的顏色。
費力推開那扇門的顏司然，只覺得花香味更濃郁，仿佛千樹萬樹桃花綻放。
一推開門，他就瞧見那口散了架的棺材。
他循著煙氣走近，還有嫵媚如桃花的煙氣繚繞胸腔的森森白骨里，是原本心髒的位置吧。
而整個人居然就這麼化掉了……悄無聲息的。原本依稀的尸水也沒有了，只剩了潔白如樹脂的骨頭，羽化成仙麼。
這樣的骨頭，說是鈣化了。白生生和補牙的一種樹脂仿佛。
也是因為這樣的香氣使然吧。任誰也不會覺得，魂魄飛去了不好的地方。
顏司然繞過如雪皚皚的白骨，走了過去，越往深處，桃花香氣越是攝人。
桃花瘴，也算是這里特有的一種尸化現象。
當地人管這叫「喜神的召喚」，被視作死者生前積德，死後尸解成仙，去侍奉桃花娘娘了。
而帝都城里的說法，則視作一種尸體自焚吧。他听宋知秋是這麼解釋的，「可能是一種特殊的病菌，真菌，視人而噬……」
還一個傳染倆，最後集體灰灰湮滅。
也讓他一刻如墜迷夢。
夢里眼前仿佛成了十里桃林，恍惚中初春的桃花，正無限溫柔地在枝頭綻放，又像是紅梅映雪。
全世界都是嫵媚的粉紅，雲蒸霞蔚，唯有香如故。三兩點的螢綠，更像是被早春桃花香驚醒的螢火蟲，打著燈籠出來一探究竟。
而她就在一株桃花樹下，似乎听見他的腳步聲了，抬起頭來。
卻也沒能一眼認出他來。所以，是他先開了口︰「小雪，好久不見。」
明明剛剛才見過的。
頓了頓，他接著說，「是我，顏司然。你中午沒有吃飯嗎？」
已經顯出力不從心的疲態。一只螢火蟲就從她眼前飛過，眼睫毛長長的，就算打了綠光，臉色仍然白得難看。
「是司然哥哥啊。」她也笑了笑，「等著吃晚飯，餓過了頭。」
他月兌了外衣給她，在瞧見她身下的黑色箱子的時候，似乎也怔了一怔。
走近，就能夠嗅到的血腥氣。這里的桃花香也是格外濃郁。
混合一起。而她的頭帶不知掉落哪里，烏黑的中長發茂密而卷，遮擋不住的傷痕卻蔓延到了額角。
全身的血似乎都沖向大腦。顏司然蹲了下來，湊近的目光難以移開了——
那張清秀的、布滿傷痕淤青表情卻倔強的臉龐，就像是顆重磅炸彈，投擲的他心底那片荒地發生了史無前例的大爆炸。
一開始，他也看錯了，以為是有人拽著她臉撞牆留下的……直到看到箱子一角的血，沿著滑輪緩緩而過留下已近凝固的血痕。
所以，她的鼻青臉腫是掄起箱子擊打頭部一側，反復磕踫牆面或者桌面而來。
這是要出人命的——顏司然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背起她的一刻才問︰「什麼事？」
「箱子。」
他沒有說話，單手托著身後她，提起箱子。听得她輕輕地道，「是王慶春拿過來的。」
她斟酌著，說出她知道的一些事情，大事化小的口吻，「他好像受了不小刺激，惶惶如驚弓鳥，也是我想拿他的箱子……是不對的。一開始就不對，我也把那箱子錯看成是我爹提著的呢。」
「知道了。」而心里猜測得到驗證的顏司然，深深吸了一口氣，卻吐出一片桃花色的戰地蘑菇雲。
就像是心底那顆重磅炸彈全部噴發出來的火氣︰
桃花娘娘的尸骸都被他們砸了。起了內訌，自己人再來一場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