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他抬起胳膊，將起身相迎的她擁入懷中，「一早就說了要接了你去的。母親總推說你年紀小，沒見過世面，最近卻听說要結婚了。」
海外的蠻人，據說有的是這樣打招呼的。雖然和他們的禮不同，一樣是親近。她也有一刻僵硬，居高臨下的感覺也讓她不自在。
而他，卻仿佛已經習慣了仰視。
小丫鬟奉上茶，悄聲退了出去。
白瑞雪體貼地坐了下來，略略抬頭看著他︰「司然哥哥，是我不想出去念書。」
「是嗎？」他看向身後，于是推著他的人也走了出去。
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後重新闔上，而他也在下一刻原形畢露，露出一早被她看出來的頑皮口吻，「為什麼？我卻是個自小就靜不下來的，現在像個活死人一樣，還記掛著這一方世外桃源。」
頓了頓，他接著說，「我念書的時候就听說過這里了，說是春日里，城里城外漫山的桃花開得好。遠遠看去，半城飛花，桃源山城因此得名。妹妹知道帝都城嗎？」
白瑞雪點點頭，卻又搖搖頭，她母親就在那里。她雖沒有去過，但她一早會說那里的話，最近又重新拾了起來。
她想了想，告訴他︰「听母親說，這一趟我們可以同路。等我成了親以後，就會和瑾軒表哥一起去帝都城里留學。」
是要守三年孝吧。
白瑞雪听她女乃媽和她母親嘀咕︰「這不是放虎歸山嗎？小姐篤定她會留下來，留在這里？」
「這可由不得她。」她母親道，「誰家姨太太跟著拋頭露面的，至少我們謝家沒有這個規矩。以為跟著來磕個頭，我們就得認了，真當隔了千山萬水，她之前的那些事情我們就不知道……要早一步，我叫人拿掃帚攆了她出去。」
是司然哥哥的車禍吧。她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冤家路窄」。
就算隔了萬水千山，也認得，還剛好是姻親了。那一刻的她甚至想得多了點，瑾軒表哥知道嗎？
「妹妹，是真的要結婚了？你多大呢……听說你沒有考上桃源大學堂的女學。那是入學考試，六歲大的小女圭女圭？不是，我是說，你去考的時候才六歲？」
他看了過來，白瑞雪也有一刻莫名羞愧，她那時七歲。她哥哥安慰她說，「明年再考。」
就她哥哥和她堂弟白亭西的伴讀夏舒航考上了。她堂弟嘴里咬著 ，死活不要夏舒航，說是不敢誤了他前程。
請他另謀高就。
而白瑞雪也是後來才知道，她哥哥去見了堂弟白亭西。
三少爺白亭西正自不爽，回應更像是從鼻腔里出來的︰「你的阿福不也沒福麼。我也不挑剔，拿阿福換了他去，省得我老子總挑剔我的不是。一個伴讀，你福大少已經洪福齊天。」
就是這麼換了的吧。那時名阿祿的夏舒航跟著白家大少爺去桃源大學堂里念書，便也改了名，叫阿壽。
而白瑞雪卻是沒有伴讀的，只能和清萱表姐作伴。白家請的都是這里有名望的大家，而謝清萱比謝瑾軒小了五六歲，謝家也是有先生的，但也可能白瑞雪的母親和謝家大太太也是手帕交的緣故吧。
女孩子念書在這樣的人家，只要不是個睜眼瞎便好，並不打算供出個女博士來。
顏司然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得多了，白瑞雪心里也犯了疑，偏著頭看他。
大概是這些年常年待在醫院的緣故，他的膚色有些不健康的蒼白，眼楮亮亮的。眼睫毛濃密而微卷，像大漠戈壁上的野馬，遮擋風沙。
是和他們長得不大一樣。
他垂眼看著自己膝蓋上搭著的薄薄的毯子，輕聲說︰「這一次是這一次。下一次，萬一遇上個心術不正卻心思縝密的綁匪，可怎麼好？」
是說三年前她堂弟被綁架的事情吧。轟動桃源山城一時，沒想到海外來的司然哥哥也有所耳聞。
也曾有衙門的捕頭上門來見了白瑞雪，問了她幾個問題，不過家里不讓說的。她一直記得，多數是陪著她的女乃媽在說，她堂弟的女乃媽也在一旁補充著。
不過，一開始就問了她。回頭，女乃媽囑咐她說，「二小姐，今天這事可不能往外說，誰問，你都別說……說了，三少爺就回不來了。」
也不過白囑咐她一句，那一段日子里她哥哥和她院門都不讓出，除了父母陪同。而另一方面家里卻又在籌錢，那時的白瑞雪已經開始思索︰
既然在衙門報了案，為何又要大肆籌錢，甚至賣出一些鋪子田地呢。
是真的賣給別人家了。
大概小孩子都很注意自家的東西，雖然白瑞雪也才是不諳世事的十歲，也知道那條街上哪間鋪子是她家的。有時途徑此處，大人隨口說了句，就記住了吧。
不過，她還來不及問她父母或者女乃媽，她父兄就出了意外。而具體的贖金數目，她也是不知。
後來听人反復說起，也曾咋舌。
她一刻出了神，也不知這個哥哥听到的是哪一個版本，越說越夸張，隱約間，也只是世代經商的白家居然就成了這里首屈一指的大富之家。
叫那些官宦人家、跨海跨國做買賣的人家，情何以堪。
那時還有童謠，附近孩子也在傳唱︰「四月天，半城飛花，半城山貨在白家，半城海貨歸謝家。海外仙山，有山的是白家，有海的是謝家。」
她還當真認真找過。
精致的織錦紋理在毯子上蜿蜿蜒蜒，柔順地鋪在他的膝上。仿佛下一秒，那織草花間就要順勢而生，蜿蜒到他淺色的上衣上去，在領口開出花來。
初次見面，白瑞雪是真的覺得，這個哥哥生得真好，待人也真誠，哪里都好。
唯一缺的，就是心眼。
認識不到一刻鐘，竟然就吃了旁人的東西，還沒有半點兒後知後覺。
他捻著那一塊桂花糕，吃了，還喝了茶。
如果遇上個心術不正卻心思縝密的綁匪的話，這里六七歲的女圭女圭，現在也能收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