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白瑞雪這麼叫著,夏舒航都會迎出來——笑吟吟的。
今天破天荒地關了窗。
不對。她在窗前站了站,剛剛是不是有人關了窗……她實在是耳聰目明得緊。
那關窗的一點風聲拂面,都被她察覺了……進了賊。她想起了進門時候,獵狗的不尋常。
喧囂成了那樣,爭先恐後要出去。
不過,這里是桃源義莊……打聲招呼誰都能進來。從古至今,無人收斂的尸骸都能進來的。
何況,還有桃花娘生前許的願呢。白瑞雪鎮定自若地開起門鎖來。
悉悉索索的開鎖頭的聲響,一听就是個行家啊。
可把先一步進了屋的大男孩嚇一跳。他四下里看,這堂屋里根本沒地方躲。
看她嬌滴滴一副千金小姐的做派,這開鎖的速度可真像是拜了師的——十、九、八……三、二、一。
倒數十秒,他也只先她一步進了里屋。
同道中人。大男孩後背抵著門板似乎想到了,今天諸事不順,不宜出門。
必然是個老黃歷上的大凶之日。
他封她前路,她就斷他後路……可不就是這麼鬼打牆似的前腳趾抵後腳跟,上趕著投胎。
鬧出了人命。他鼻尖上冒出細密的汗珠,是真的後怕,握著腕間紅繩綁著的護身符。
口中細碎念叨著,依稀是在念菩薩保佑吧。
挽起的袖口依稀血肉模糊,像是被野獸撕咬的,卻詭異地透著中毒的青黑色。
是尸毒……他抵著門,瑟瑟地抖,被活死人咬的。
一無所知的白瑞雪,推門走了進去。
月光明晃晃地照了進來,顯得屋子里越發的黑。近段時日,義莊重新裝修了,這堂屋里便空蕩蕩的。
只有桌椅。原本靠牆的花梨木櫃子,里面擺著些急救的藥物和繃帶之類的醫用物品。
她打量著,這三年里也不知來過多少回,推門的那一瞬間,她下意識抬起手腕。
有備無患。
環視一圈,不在這里,白瑞雪的目光落在那張門上。她知道里面原是個雜物間,這里值錢的,思來想去也就幾張毛皮。
「宋先生——夏舒航——」她一時玩心大起,推門前,還是打了聲招呼。
也是提醒里面可能的賊人。差不多得了,隨便拎兩張毛皮就走吧。
桃源山城自古民風淳樸。自覺是這里半個主人的白瑞雪也沒有把這些看得重,能夠驚走了,也省得撞見的尷尬。
如果是進來借宿的路人,也是有可能的。這里是桃源義莊,死者不攔,生者請便。
然而,推門的她卻听到了角落黑暗里的一聲咳嗽,然後,是一聲急促而短暫地驚叫。
伴隨著重物落地的動靜。
那人腳下不知被什麼絆了一個踉蹌,黑影瞳瞳的屋中一角,有東西動了動。
走進來的白瑞雪唬了一跳,厚重的木門在她身後自己闔上了,無聲無息的。
看不出是什麼人在她背後推上,或許,是這山間的晚風。
「有,有鬼啊——」屋中一角,半晌伸出一只手來。
她一個激靈就摘了耳機,居然忘了接下來的靈異欄目《桃源鬼話》。
說是很受桃源山城的學生歡迎。
這配樂。
「是誰呀,一驚一乍干嘛?是有人在!」白瑞雪的聲音比他的還大,一抬頭卻也唬了一跳,瞧見了一屋子的棺材。
月光明晃晃地從天窗打下來,昏暗的屋子里就像是起了一層薄薄的迷霧。
明明是靠近里面的屋子,不知從哪里突然來了一陣細風,吹得棺材上貼著的鎮魂符一樣的小紙條都揚了起來。
輕飄飄的,無處著力似的……而她的眼神實在是好,居然瞧見了紙條上寫著的一溜兒齊整的字︰
槍殺、毒殺、鈍器擊打頭部、溺亡……一屋子橫死的。三橫七縱,看年紀,最大的也才三十七。
誰走得甘心。
「……像這樣的屋子,平日里都是上鎖的吧。」這個念頭只是在白瑞雪腦中一晃而過。
然後,就瞧見那人一瘸一拐地過來,「你不要騙我啊,白家二小姐。你要是敢騙我,我回去告訴我媽,讓我媽告訴你大伯媽,告訴你大伯,告訴你爺爺。」
白瑞雪「噗嗤」一下笑出來,「到底是誰,嚇到了誰。我可是宋先生叫過來的。」
來人個頭不高,額短而腮寬地面相有些凶,平頭方腦,又矮又敦實。
是城東太平巷里的王慶春。今年也才二十來歲吧,因為家道中落也是不喜念書的緣故,已經在碼頭上幫著扛麻袋卸貨了。
她知道王慶春他爹那時原是碼頭上的一個管事,所以,出了事謝家也是要照顧他們孤兒寡母的。只是他母親哭瞎了眼,做不了活計,這才早早當起了這個家。
也不過這麼一說罷了——若是真叫他瞎了眼的母親找上她家里,少不了坊間閑話。
就像和他定了親的那戶人家,說是他的瞎子娘天天在他們里弄里拄杖叫罵,罵得一條街的人都知道她家嫌貧愛富要攀高枝兒。
現在,城東的人家只怕都知道了。回頭小面館里的三姑六婆還在說著,「攀高枝兒怕是不能成了,差了輩分。她家姑娘現在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去海外念書不可,逼著拿錢。」
——白瑞雪听出了弦外之音,結親不成反結仇了。
他提著箱子站住了,听她接著說,「王慶春,你大晚上來這里干什麼?鬼鬼祟祟的,不知道人嚇人,才嚇到了人。」
「是我被你嚇了一跳。」白瑞雪和她堂弟白亭西在追查一些事情,有時也需要到碼頭上走走看看,所以桃源碼頭新一代的搬運工王慶春和她也算認得。
袖子已經放了下來。王慶春原本並不想讓她知道,他在這里的。
「白瑞雪,這里怎麼大變樣呢?」
王慶春也知道,夏舒航曾經是她堂弟白亭西的伴讀,夏舒航他爹帶著他去見白郎中,還是走的富貴叔家的門路。也就是這里人眼里,白家的下人。
就算現在書念得再好,又有海外來的師父提攜,想娶她為妻也是這里人眼里的高攀。而她被人退了親吧。
一而再的。
所以,他王慶春不賣身,也不愛和這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打交道。他也听說了。
有同學調侃夏舒航,說他是,「看不出來人老實,實際最為精明,十里紅妝傾城色,下半輩子吃穿不愁。」
直到最近才稍稍轉了風向,是說他出息了吧。王慶春握緊手中的箱子,心里冷笑一聲︰「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