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4】獻策

劃拳聲高亢,在長亭邊上響起。

阪鼻帶來的鬼奴,和護送龔明義去北地的鬼差們,這酒是越喝越高興,越喝越得勁兒。劃拳也是越來越激烈,互不相讓,又都彼此不甘心輸了。

一直都吵吵嚷嚷的,聲音一波高過一波。

他們的注意力,都在那美味的酒菜上了。根本不知道,長亭中的阪鼻,正在教唆龔明義的事。

龔明義沉思許久,臉上的迷茫已經完全褪去,忽然對阪鼻冷冷道︰「大人這番話,頗有造反之嫌。我要是現在就上書陛下,必定得到重任。」。

他的話,並沒有讓阪鼻感到吃驚。

沒錯,阪鼻是繞著彎的讓龔明義隱忍,為日後東山再起做準備。但拿蕭石竹說事,龔明義確實可以借此來誣陷阪鼻,說他這是在指示龔明義隱忍,為日後造反做準備。

畢竟在北陰朝這邊,蕭石竹是反賊,是亂成賊子。

而阪鼻居然還要龔明義,向他學習,這就挺大逆不道了。

阪鼻無驚無懼,哈哈一笑,信心滿滿的阪鼻,不急不慢的道︰「將軍如果覺得這樣可行,不妨一試。不過老夫提醒將軍,這樣做風險極大,弊大于利。一旦陛下認為將軍是為了再掌大權,有意誣陷朝廷重臣,那將軍就沒有活命的機會了。」。

說著,阪鼻還故意看了一眼龔明義那只空蕩蕩的衣袖。

他也知道,龔明義的這只手,是怎麼沒了的。現在故意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無非是告訴龔明義,再作死,失去的可不只是一只手臂了。

龔明義見狀,驚駭片刻後冷靜了下來,後背上已經滲出無數冷汗。

他沉吟思考許久,覺得阪鼻所說的在理。

現在酆都大帝不再信任他,他說什麼都沒法引起重視,而誣陷重臣,更容易引火燒身。

一旦酆都大帝在不信任他的情況下,因此對他厭惡至極,那很可能會讓龔明義立刻自盡的。

想到此,龔明義也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收起了眼中的冰冷,面色變得平靜,也不再胡思亂想。

「朝廷要靠將軍對付九幽國,而將軍的榮華富貴,在于陛下。老夫奉勸將軍,可以隱忍,但別有二心。對朝廷對陛下,最好還是忠心耿耿的好。」阪鼻壓低了聲音,身子微微前傾著,更靠近一些龔明義後,道︰「將軍和朝廷已經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除了隱忍,好好想想怎麼對付蕭石竹,等著再次被陛下啟用外,最好也不要多余的事。」。

阪鼻這個給一顆棗又打一巴掌的言行,再次驚醒了龔明義。

他徹底的明白了,要找蕭石竹報仇,確實還得靠北陰朝的力量才行。這次被調離六天洲,就是最好的證明。

一旦離開了北陰朝和酆都大帝,他龔明義自己一人之力,永遠沒法和蕭石竹對抗。

當下不再多想,卻也不再迷茫。

他第一次虛心的接受了別人的意見,對阪鼻點頭後,拱手行禮,心懷感激著道︰「多謝大人提醒。」。

說著話的龔明義,對阪鼻提出的隱忍,似乎又多了一層理解。

阪鼻也是點到為止,對此不再多言。只是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遞給了龔明義︰「老夫在北地,還有一些人脈。將軍此去,若是用得上,可以持此書信登門拜訪。見我書信,那些朋友們不會把將軍拒之門外的。還會盡心盡力,幫將軍排憂解難。」。

龔明義接過來一看信封,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立馬起身,心悅誠服的跪在阪鼻身前,叩頭道︰「大人抬愛,明義一定不負恩澤。不辜負大人的厚望。」。

「快起來,龔將軍不必行此大禮,我也是看中將軍才能,才出手相助的。」阪鼻露出了滿意的神色,把龔明義請了起來。

他的目的也就全部達到了,不但激起了龔明義已經消磨的斗志,還讓這個人魂,對自己真心實意的感恩戴德。

日後一旦天下有變,這北陰朝要是玩了,他阪鼻還能有個棲身之所。

這正是阪鼻一直盤算著的事。

「大人厚愛,明義也不能沒有表示,容在下給大人獻上一策。」起身後的龔明義,已經對阪鼻不僅是感恩戴德,而且忠誠于眼前這個人魂。

阪鼻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麼策,卻也故意不加猶豫的點頭,同意了龔明義。

這一個微小的舉動,讓龔明義更是感激涕零。

當下也壓低聲音,告訴阪鼻道︰「如今天下大勢已暫時成了定局,但是也不能無動于衷,如果能阻礙九幽國得到東瀛洲,必將讓九幽國實力大打折扣。而朝廷則可以順勢休養生息。這個關鍵,不在于青丘狐國,不在于曾經已經背叛過朝廷的司幽,而在于東瀛洲的東北地區,在于那些巨人鬼的身上。」。

龔明義前面說的,阪鼻自然是知道的。其實這個計劃,雖然在北陰朝也都還是鮮為人知的,但是已經開始了。

暗中對司幽啊,青丘狐國的援助,早在北陰朝才開始和九幽國和談時,就已經開始了。

而這些援助的目的,就在于借刀殺人,借助這些鬼國之手,削弱九幽國的實力。

只是後面這段話,阪鼻怎麼也沒有想到。

畢竟巨人鬼已經被青丘狐國征服,早已歸附了青丘狐國。而阪鼻還听到小道消息,青丘狐國正在要巨人鬼首領,送孩子到青丘山去為質。

而巨人鬼雖然抵觸,但已經打算照做。

這樣沒有骨氣的鬼族,阪鼻在電光火石間前思後想,怎麼也沒有看出來,這關鍵怎麼在這一族上了?

他沉吟思索,不知不覺間,眼中閃過一絲困惑。

這個細微的眼神變化,自然也沒有逃過龔明義那雙目光已經變得犀利起來的雙眼。才見狀,龔明義立馬興致勃勃的給阪鼻分析道︰「大人應該知道,巨人鬼之前慘敗,是因為蕭石竹派兵幫青丘狐國,守住與其接壤的國境,並且援助了青丘狐國不少火銃的緣故。」。

阪鼻聞言,緩緩點頭。

「但是此事上,蕭石竹留了退路。他下令九幽軍不直接與巨人鬼交戰,就是為了日後青丘狐國若是要反了他,好激發巨人鬼的仇恨,成為九幽國插進了青丘狐國胸膛里的一枚鋼釘。」頓了頓聲的龔明義,繼續娓娓說到︰「這一招看似陰損,但是也不是無懈可擊。如果朝廷能暗中派人和巨人鬼接觸,道明了蕭石竹這個目的,那巨人鬼會怎麼做?」。

阪鼻也不笨,稍加思索立馬雙眼一亮,也興致勃勃的到︰「巨人鬼還是會恨,但他們會拿起武器,對付九幽國。」。

「沒錯。」面露陰鷙的龔明義,重重地一點頭,一語中的的點明了重點︰「沒有人願意做棋子,巨人鬼也一樣。但蕭石竹已經變相的把他們變成了棋子。」。

山風吹過,風聲忽地變得長而尖銳。

阪鼻和龔明義在風聲中四目相對,會心一笑。

這兩個都擅長陰謀的鬼,對此結局心知肚明。

只要計劃能順利實施,巨人鬼一族的加入,絕對能給九幽國帶來不小的麻煩。而且這些巨人鬼天生力大無窮,在戰場上是不可多得的強兵猛將。

雖然還不知道,蕭石竹也是打算從巨人鬼入手,盡快結束東瀛洲的戰爭。但是阪鼻和龔明義此時都知道,這是能有效拖垮九幽國的最有效的辦法。

一旦巨人鬼加入戰爭,對付九幽國,就算是日後九幽國佔據了東瀛洲,也不會順利。戰爭時間,甚至會因此延長。

並且戰後,巨人鬼對九幽國的仇恨難以消除,九幽國在東瀛洲的統治,必將存在隱患。

只是兩人在謀劃著繼續讓東瀛洲生靈涂炭時,東瀛洲那邊的局部戰爭,已經激烈到了慘絕人寰的地步。

度朔山下,司幽終于等來了他心心念念的援兵。

蕭石竹和閻羅王一拍即合的策略,派出騎兵小隊伏擊司幽運輸線的計劃,無非只能打個伏擊,襲擊一下一部分沒有重兵護送的物資。

但是面對浩浩蕩蕩的司幽援軍,伏擊小隊也無能為力。

多次物資被伏擊後,司幽甚至想出了讓援軍繞路前往物資囤積的城鎮,帶上物資再上路的計策,來化解九幽國敵後伏擊小隊帶來的隱患和麻煩。

當然,司幽的對手閻羅王,也等來了九幽國東拼西湊,送來的援兵。最重要的是,蕭石竹和鬼母聯名特批的大量炮彈子銃,已經由船運和空運,抵達了度朔山。

正是這個時候開始,度朔山的戰爭變得更是激烈。

司幽還是采取擊其一點的戰術,他主攻方向還是度朔山的東面。

成千上萬的士兵,冒著炮火,如潮水一般涌上山坡。

隨著援軍而來的大量床弩,先鬼兵一步,向著度朔山東麓山坡上,九幽國軍幾道山中防線,攢射出密集的箭雨。

這些長三尺五寸,粗五寸,以鐵葉為翎的床弩巨箭威力極大,連戰壕邊緣的沙包都能輕而易舉的洞穿。

戰壕的防護性在密集的巨箭下毫無優勢可言。

司幽還命人在箭頭過上油脂點燃,掛上裝滿猛火油的陶罐,再怒射向山麓之上。火箭落地,陶罐碎裂,猛火油遍地流淌。立馬可以點燃山林,也可以點燃九幽國山麓中,被箭雨所覆蓋的戰壕。

一時間九幽國東麓士兵戰損成百上千。

此舉也激怒了山中的閻羅王;看著自己麾下軍士,慘叫著被火海吞沒,怒不可遏的閻羅王下令關隘所有毒火神炮,調集山頂面向東方,對準了司幽軍猛打猛攻。

炮彈消耗之快,不過一刻鐘,數千發毒火神炮接二連三的怒吼咆哮。

轉眼間,山下司幽軍陣地也被火海淹沒。

山上慘叫聲不斷,山下更是焦臭味越來越濃。度朔山一旁的江水,數十里內皆被火光籠罩,一片通紅。

度朔山上空,原本的青天白雲,被一道道騰起的硝煙,所組成的一片烏黑濃霧,嚴嚴實實的蓋住。

這次戰後,九幽國度朔山駐軍半數骨血報銷。有經驗的老兵更是死傷四五千人,東麓防線三去其二,都成了在烈焰中血染的齏粉。

司幽軍也沒有逃到便宜,更是損失慘重。

九幽國的密集火炮,讓他們連綿數十里的軍營營寨,半數燒毀。死于火焰灼燒的士兵,佔總兵力的一般。

這還不算強攻東麓,把鮮血和生命留在了山路上的士兵。

雙方都死傷慘重的情況下,不得不心照不宣的偃旗息鼓。

司幽軍臨江取水,花了幾個時辰,撲滅了四周烈焰,一片片焦黑的土地,呈現而出。

司幽的小兒子思鄉,在嘈雜聲中,看著救護人員忙碌的在自己身邊,來回匆忙飛奔,救治他鬼,之前因為九幽國凶猛炮擊而心生的驚懼,不減反增。

他踏著腳下焦黑且還有些滾燙的土地,向前走了幾步,再次站定後環視四周,放眼望去看到的還是一片焦土,和已經燒成了碳狀的草木,在火焰中死去蜷縮著身軀的妖魂鬼兵尸體。

還有一些在被滅火的水淋了後,有著熱氣蒸騰的石頭。

灰頭土臉的思鄉,終于領教了九幽國火炮的威力。

比起北陰朝那種射速堪比龜行的火炮,九幽國的火炮千炮齊鳴下,轉眼便能把方圓十數里,被爆炸點綴,被烈焰覆蓋。

這種強大的威力,讓思鄉現在沾滿了火灰而有些髒的雙手,現在還在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他在抬頭起來,目光穿過了空中還在飄飛的片片火灰,看向遠處。看到了東麓還有零星火焰,並未撲面。好像九幽國也沒有打算破滅這些山火,只是在忙著穿梭于硝煙間,救治著山坡上,還有一口氣的九幽軍。

思鄉也看到了山坡上,幾條已經支離破碎的九幽軍防線。

那些戰壕千瘡百孔,已經插滿了司幽軍的床弩巨箭,橫七豎八的遍布在這些戰壕里,或是四周。

有些戰壕前,九幽軍就地取材,臨時用山中石塊壘起來的挨牆,也在巨箭攻擊下坍塌,成了一道道殘垣斷壁。

最讓思鄉觸目驚心的,是漫山遍野的尸體,以及人魂尸身化為的厚厚齏粉,鋪在了焦土上。

驚懼之下,思鄉忽然想到了近來听到的九幽軍,經常高歌的軍歌中,最後一段有這樣一句歌詞︰「敵不滅,勇士死不休戰!」。

不好的預感,在思鄉心中萌生。

從九幽軍寧死不屈,戰損這麼高也不退縮的勇猛作戰等表現,再想到這句軍歌,思鄉料定,這次他們給九幽軍造成這麼大的損傷,九幽軍是絕不會罷休的。

「這戰不能打了。」驚懼下思鄉這樣想著,猛然一個轉身,朝著來路而去。

紛亂中,思鄉一路小跑,跑向了遠處司幽那頂毫發無損的大帳。

他必須以獻策為由,立刻說服自己的父親司幽,退兵避戰,最好能就此罷休,和九幽國從此修好,否則他們這些鬼,將會全不時在這度朔山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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