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臥再往前,就徹底安靜了,人全跑光了,除了風聲啥也沒有,就是凍得慌,跟直接站在冰天雪地里沒啥兩樣,哈口氣都能起冰渣子,好在廣播室也是個密封的空間,關上門倒是暖和不少。
季惟到餐車要了個盆兒,又拎了一桶煤,半道的時候畫了些無煙的偷偷給換上,簡易的暖爐一生起來,廣播室里頓時有了光火,比剛才在軟臥還舒服。
「看這情況,怕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她掀開窗簾掃了眼,「等會兒我去找乘務長要床鋪蓋,萬一今晚真停不了,咱們總不能坐到天亮。」
莊呈昀握著她的手,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看著她,其實只要能時時刻刻跟在一起,呆多久他都願意。
說曹操曹操就到。
乘務長慚愧得無地自容,「軟臥那邊現在是一團糟,剛列車長已經打電話跟上面說明了群眾情況,等暴風雪稍微穩定點,省站會直接派火車來替換,反正今天是肯定能到省城的,您放心,這次真的讓您二位受罪了。」
干這行十來年,讓軟臥乘客呆在廣播室里找位置坐這種事她是听都沒听過,卻在她自己手底下發生了,縱使千般理由,這都是她身為乘務長的失誤。
只要能不用在這個鬼地方打地鋪,咋著都好。
季惟把火盆兒移到窗邊,開始翹首以盼。
她沒有手表,好在廣播室牆上有個小小的掛鐘。
一個小時過去兩個小時過去,最初的歡喜也被窗外依舊猖獗的暴風雪給打擊得有些搖搖欲墜,季惟開始撐不住了,倆眼皮子不懂事的老往下耷拉。
「想睡就睡會兒吧。」莊呈昀把椅子從對面移到她身旁,讓她可以靠著他。
睡覺大過天,這會兒季惟也顧不上別的了,她整個人斜靠到他身上,微微有些凌亂的兩條小辮在他懷里蹭了蹭……
很暖和,也很結實。
她終于放心大膽的把眼楮合上……隔壁餐車那一陣突如其來的吵鬧又打破了這邊廣播室里的寧靜!
中午的時候,食物就基本已經讓搶購一空,晚上餐車還掛出了停止供應的牌,然而人在寒冷的環境下特別容易饑餓,饑餓又會激發動物最本能的獸性,于是一伙年輕人為了口吃的,對廚師大打出手!
亂套了,真的是亂套了。
季惟搖了搖頭,繼續閉上眼楮,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的吵鬧聲中猛地響起了火車的轟鳴聲,緊接著就听到乘務長興奮的聲音,「到了到了!省站來的火車到了!」
因為太過于激動,連招呼都忘了打……
「……」三個人,三雙眼,六目相射……
季惟忙不迭撐著莊呈昀大腿坐起來,「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乘務長猛地站直了身體,用一種極其僵硬的方式邁步出去,「要不,要不我再重新進來……」
兩列火車沿著鐵軌,長長的拉成一條彎曲的線,為了方便,省站派來的這趟特地掛了兩個車頭,這邊開到,那邊拉回。
在乘務長的幫助,季惟和莊呈昀成了這趟擱淺火車上最早換乘的人,其余的乘客全都像發了瘋,爭先恐後推搡下車,仿佛只要稍微再慢點,就會被落下,啥檢票查介紹信,喊都喊不住!
終于雨過天晴。
看著車窗外逐漸趨于平靜的風雪,季惟也總算松了口氣。
安頓好莊呈昀,她到洗手間狠狠沖了把臉,刺骨的冰水刺激得她渾身一激靈,頓時整個人也精神了不少。
「吳安娜同志,吳安娜同志,請你听到廣播後馬上來下廣播室!」每個車廂上頭的小小百葉木匣,都能听到之前那列火車乘務長的聲音,不溫柔,似乎還有幾分急躁。
「吳安娜!吳安娜同志!」治安隊的人員也在滿車廂的到處喊。
「叫魂呢,沒完沒了的,找我干啥!」
囂張的聲音從前頭跑來,季惟抬頭看去,剛才那頤指氣使的時髦女郎氣急敗壞從她身邊擦過沖向廣播室。
「你說呢,當時是你煽動的乘客搶佔軟臥,現在出了事,是不是也該負點責?」剛才那事,乘務長可是記著呢。
後來一查車票和介紹信她就清楚了,這姑娘說得義正言辭的其實也是個關系戶,靠著關系才買上八人軟臥的票,還一直口口聲聲人是凌駕于一切規矩之上的!
可不就是凌駕于一切規矩之上的!
一听這話,吳安娜急了,「誰煽動乘客搶座了,我說句實話還不行嗎!你以為這還是人民群眾飽受壓榨的舊社會嗎!我可是滬市大學畢業的,你嚇唬不了我!」
「沒人壓榨你,現在是你領著一幫人壓榨我們,我們工作人員一再強調軟臥不能對外開放,你非唱反調,現在好了,被套窗簾熱水瓶損毀丟失超過二十件,你說咋辦,要不你跟那些人熟,你去替我們問問誰拿了?」人多手雜,雖然大部分人都只是為了找個地方躲風,但難保不會有不老實的。
剛才人全都下車後,乘務長到處一巡查,給她氣得趕緊帶著人往這邊跑!
二三十個軟臥,半數以上都讓糟蹋得不像樣子,被子鋪蓋碾得亂七八糟,上面還有鞋印,東西壞的壞丟的丟,其中有個小隔間牆角居然還有一泡尿!
憑啥啊,憑啥東西丟了就找她,又不是她拿的!
「誰跟他們熟了!你別侮辱我人格!誰拿的你找誰去!」吳安娜不甘心的提高嗓門,視線落到季惟身上時,突然把她拽到人前,「她當時也在軟臥,你咋不問問她!」
季惟不氣反笑,「我發現你這人可真有意思,不但雙標準,腦子還不太聰明,我沒帶任何行李,偷了往哪兒藏,還能憑空給它變沒了?」
雖然她真的可以做到……
吳安娜吃癟,恨恨瞪了她一眼,「你才腦子不聰明,反正這事跟我沒關系!」
「那就讓治安隊好好查查,車上查不清,等到了省城站繼續查,總能找到點關系。」過道那頭莊呈昀突然開門出來,說完這話,又進去了。
季惟忙從這邊的爛攤子中月兌離,小跑回去。
下車的時候,吳安娜還真就讓治安隊給帶走了。
到省城,夜都深了。
本來六七個小時的車程,因為火車罷工加暴風雪助陣,又多耽誤了幾個小時。
等出了火車站,除了他們這趟車的乘客,路上的行人已經不多。
不過到底是省城,馬路兩旁明亮的路燈讓季惟有那麼一瞬好像回到了幾十年後某個十八線小城市的感覺。
火車站附近鋪面密集,全是那種帶有歐式風格的白色二層小樓,因為年代久遠,牆面看上有些灰撲撲的。
招待所、國營飯店、點心鋪、早餐店……各式各樣,隔幾間就有重樣的,三四層的樓房隨處可見,遠處居然還有高聳的鐘樓,在夜色朦朧中望去,一切都顯得格外親切。
季惟終于想起了要命的事!
招待所!
她的錢票和介紹信在清河縣火車站的時候就讓偷干淨了,另一個干脆沒有,他們家今晚連招待所都住不了!
「都賴你!趕緊一起幫著看看有沒有私人小旅館,得虧我包里還藏了兩張大團結,等明天行李寄到我順便去郵局給家里掛個電話,讓他們寄個介紹信來。」
火車站附近沒有小廣告,她只能沿著馬路兩旁的店鋪挨家找過去,要是幸運的話說不定會有,剛才她還看到一家私人面館來著,上面寫著不用糧票。
所以私人小旅館,應該也不需要介紹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