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好活當活
漫漫長夜，碎星點點，皎皎月光高懸于深邃的暗藍中，不是有薄紗般的雲飄過。
「噗！啪！ ！」毆打聲將迷迷糊糊快睡過去的悲鳴嶼驚醒。
听著背後熟悉的暴揍聲以及隨之于耳畔響起的辱罵，大和尚抬起頭，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再長長的吐出來，手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摩挲著自己的斧柄，白茫茫的眼楮張開，正對著晾衣繩上懸掛著的四肢。
（又開始了啊……姓名。）
「姓名！！！！」趙奉節的低吼聲夾雜在響亮的掌摑聲里傳入耳中。
（……我曰你的馬……）
「我曰你的馬！」惡鬼牙縫里呲著血，口吐芬芳。
（……甘霖娘……）
「甘霖娘！！」趙奉節一把抄起那半截棍子，作勢欲……
（受不了了！！！！）悲鳴嶼行冥心知即將發生的一切，更對接下來即將會在這漫漫長夜里響起過不知多少次的‘啊~~~’感到頭皮發麻。
霍然起身，深吸了一口氣，亮出雪白的斧刃︰「讓我殺了它吧！阿彌陀佛！！！！」
「……」趙奉節。
「……」惡鬼。
半晌，悲鳴嶼行冥見趙奉節一如既往沒有讓他斬妖除魔的意思，雙手合十︰「你到底想問什麼？」
「很多。」
「我只見你問了‘姓名’。」
「這只是第一個問題，流程……走流程的那種……」趙奉節拋掉棍子。
「那我來！」大和尚實在看不下去了，不等趙奉節拒絕，大步上前，正對著惡鬼︰「我問，你答！」
「你他娘在想屁……」惡鬼不屑，能扛得住襠雞立斷和後門夾棍的好漢豈會這麼簡單的屈服。
「你不認識我。」大和尚狀似疑惑。
「不是吧？」惡鬼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縱是嘴巴被大石頭塞的嚴嚴實實，依舊不妨礙它的笑聲幾乎鑽進人的耳朵里︰「你是什麼啊？為什麼要認識你啊？就因為他認識你，所以我就要認識你嗎？自我感覺也太……」
忽然，它頓住了，就像是趙奉節用刀墊住它的雞兒時那樣頓住了，因為，悲鳴嶼行冥的斧頭呼嘯著斬進了它的身軀，只剩它的胸膛還掛在脖子下面，半截肺葉和殘留的內髒搖搖晃晃，鮮血噴涌。
「你這不行……」趙奉節撇撇嘴，他還以為大和尚有什麼別的招法呢，這一手殺豬斧，對于這種玩意來說，還不如後門夾棍和襠雞立斷呢……
然而……
「我的肉……怎麼……」嘴里含著大石頭的惡鬼有幾分茫然，被那柄斧頭所斬過的地方的血肉，即便再怎麼蠕動，卻也沒有任何如之前一樣隨意生長出來的意思，一截截女敕紅的肉芽死命往外擠，但傷口不但沒有絲毫愈合的意思，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一種前所未有的疼痛感從傷口處傳遞上來。
惡鬼扭動著殘軀，地上的下半截肚月復也在一顫一顫，晾衣繩上的四肢也極力的扭動，直到……它的注意力放到了還帶著血的斧頭上。
「日……日……日……日輪刀！！！」
順著持斧的手一路觀測上去，越過袈裟，內襯的衣物上，他清晰的看到了那個‘滅’。
「滅……殺鬼人！！！你是殺鬼人！」惡鬼一個激靈，猛地反應過來，淒厲的尖叫著，明明掛在半空，卻極力的往後仰，試圖遠離悲鳴嶼行冥哪怕一點點的距離，那種恐懼，那種溢于言表的膽寒，那種暴露無遺的戰栗。
一直以來的嬉笑怒罵轉化為畏懼恐慌，顫抖的聲音中夾雜著前所未有的哀鳴哭腔，淒厲的吶喊直接讓趙奉節閉上了嘴。
「姓名！！！！」身披袈裟的巨漢眼中流淌著淚水，聲音平淡有力。
「我……我……我叫……」惡鬼哆嗦著，結結巴巴的說道。
「我不想知道了。」巨漢抬手，在惡鬼的驚恐中，惡風呼嘯，沉甸甸的巨斧揚起。
「不！不要！我都……」惡鬼慘叫。
「不要啊！！！」趙奉節慘叫。
「 ！」一聲重擊。
「呃……」被一斧背砸在腦門上的惡鬼抖了一下，昏了過去。
「emmmm……」上前一步的趙奉節迎著悲鳴嶼轉過頭來白茫茫的雙眼，停下了腳步。
「這樣還不夠，待到太陽升起的前一刻，才能更好的問。」悲鳴嶼行冥收起斧頭，平淡的道。
說完，他斂了斂袈裟，後退幾步，坐下。
「……」趙奉節︰「哦……」（付隊！鄭隊！我給你們丟人了！）
于是，鬼還活著，趙奉節也沒再問，悲鳴嶼行冥也坐在那里對著兩條胳膊兩條腿念了半宿的經。
一直到……
東方天際見白。
「放了我！放了我！放了我啊！」那張血盆大口中噴吐著唾液，被懸掛于木桿上的惡鬼此時惶恐急迫無比，顯然，即將到來的白晝以及悲鳴嶼行冥的日輪……斧以及殺鬼人的身份加起來，遠遠要比趙奉節的拳腳所帶來的劇痛更加令其畏懼。
「我什麼都說了啊！求你了！放我走啊！」曾經在每一個黑夜里將人類作為血食進行吞咽的怪物，在光芒到來的前夕，哀嚎懇求，語氣之迫切，言辭之陳懇，便是趙奉節這種听慣了上百次悔過之言之輩，都不得不承認，對方那近乎于聲嘶力竭的乞求配合上已經被恐懼淹沒的情緒，是那麼的真誠。
這一刻，被大和尚碾壓過的趙奉節相信，最起碼，這頭怪物在大日將臨的此時此刻，面對自己，是真心要坦白從寬的。
「喂！我這一整套技能都能撐下來的好漢，這就不行了嗎？真‧見光死嗎？」趙奉節不由吐槽了一句，轉頭看向在這里靜靜的陪了他一整晚的悲鳴嶼行冥︰「你說的還真是對啊，惡鬼對陽光的恐懼甚至超越死亡和折磨。」
「在變成鬼的那一刻，在吞咽血肉的那一刻，他們，就再也無法回頭了……阿彌陀佛。」低低的念誦著佛號，背對著他的僧侶帶著悲憫嘆息一聲。
「放了我！放了我！求求你了！我再也不吃人了！真的！我再也不會吃人了啊！放了我！放了我！放了我！放……」雖然是對著趙奉節在哀求，但它的注意力顯然更多的是在悲鳴嶼行冥身上。
「啪！」趙奉節頭也不回的賞了一巴掌過去，抽的惡鬼幾乎背過氣去，腦子也稍微懵了一下，但它立刻以更大的聲音哀求起來。
「這時候知道怕了？」雙手抱拳捏了捏拳頭，看著前方拼命掙扎到連繃帶都發出輕輕 聲的怪物，趙奉節臉陰的幾乎能滴出水來。
他失敗了，他的筆錄空空如也，在將學校和隊里學過的手段用盡之後，他甚至用上了家里老媽切菜的手法，然而，這家伙即便是被趙奉節活活片下一層肉來，片到趙奉節自己都不禁干嘔的時候，它縱然還在慘叫，但卻硬是除了咒罵外，卻一個有用的字都不肯說，當真刷新了趙奉節對于‘嘴硬’這兩個字的認知。
尤其是當悲鳴嶼行冥拎著斧頭、亮明身份後，他簡直突出了一個丟人！
這怪物前所未有的恐懼，趙奉節也是前所未有的惱羞成怒。
視線一滑，看到了一截還帶著點血跡的木頭杠子，趙奉節用力擠了擠眼楮，就當洗眼楮了，那木頭棒子，不粗不細，直徑恰當……趕快將注意力放回到這頭怪物身上，他現在手拎著的，不是自己的軍刀，而是悲鳴嶼行冥的大斧頭，面對這柄能讓它長不回去的大斧頭時露出的恐懼情緒，饒是趙sir做了成百上千份的筆錄，都不得不承認，當沒有一整個國家和體制的力量來為你背書的時候，面對這種怪物，單純的嚴刑拷打作用真的不是很大……
但現在，趙奉節看了一眼微微亮起的東方，再听著耳畔怪物哭嚎著的淒厲哀鳴，不禁嘆息。
簡直沒法將做完那個能生生受的住後門別棍的好漢子和眼前這個涕泗橫流只求不被晨曦照到的軟蛋聯系起來啊……
（不過這不怪我，主要是悲鳴嶼行冥在旁邊，我好多姿勢都沒法用，主要責任在他，並不是我手藝不成……）死鴨子嘴硬的給自己在心里找了個借口。
「閉嘴！」被越來越大的嚎叫聲震的耳朵都不太帶勁的趙奉節吼了一聲，算是打斷了這家伙的哀鳴。
「我問你答，咱們速戰速決，你的，懂？」
「懂懂懂懂懂！！！！」怪物忙不迭的點頭，看那架勢，恨不得給趙奉節磕一個。
「姓名？」
「我不知道！」。
「嗯？」趙奉節挑眉。
「我真的不知道啊！」惡鬼感受著越來越明亮的光線，渾身戰栗，慘叫著︰「我忘掉了，我早已忘掉了自己的名字啊！」
「嗯……好吧……」趙奉節砸吧下嘴巴︰「性別？」
「男！雄！公！Man！！！！！」怪物急的英語都飆出來了。
「嘿~還是個有文化的啊~」趙奉節這時候不急了，或者說，他此時的表現非但一點都不急，甚至讓人覺得蠻悠閑的。
「 ……是是是！」怪物被趙奉節悠悠閑閑的語氣刺激的咬牙切齒，但還是相當配合趙奉節。
「咱們……嘮幾分鐘，不耽誤你的事兒吧？」見狀，趙奉節表現的越發悠閑了，甚至還在看了一眼越來越亮的天色後很禮貌的問了一聲。
「不！耽！誤~~」怪物那張大嘴里的針狀舌頭激烈的顫抖著，幾乎是用牙縫里的氣往外一個字一個字的擠。
「那就成，不耽誤就好，你瞧啊，這事兒吧，就這麼個事兒，這話吧，也就那麼幾句話，你說要是耽誤你的事兒，咱也多不好意思。」
「呼……呼哧……呼哧……不……呼哧……耽誤……不耽誤……呼哧呼哧……」
「你打算交代了是吧……」趙奉節上前，撿起那根曾經做出了不可言說之事的棍子，搗了搗怪物的大嘴，語氣溫和︰「我叫你大嘴可以不？」
「可！以！」這個距離下，趙奉節甚至都看到了對方皮膚上凸起來的一條條青筋，于是，他笑了，又看了一眼即將升起的太陽，他笑的，比昨晚上開心一萬倍︰「那我們，就正式開始？」
在嫌疑人無比配合，恨不得把自己五髒六腑都掏出來給趙奉節看的情況下，進展極為迅速，一問一答的形式之進行了不到五分鐘，趙奉節就基本弄清了狀況。
將大嘴的口供捋了捋，又賞了他一個大嘴巴子，趙奉節嘆息一聲，無視大嘴再次發出的哀求聲，迎著朝陽，心里喜憂參半。
他心里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那和這頭惡鬼招呼時，對方明明隔的老遠，但每每都能將聲音如仿佛貼著耳朵般縈繞在耳畔的話語，就是它的血鬼術。
由人轉變為鬼，然後又在不斷的啖食人類血肉過程中提升力量從而激發的超能力多多少少帶著點個人色彩，心底的、最濃烈的情感、期盼渴求的願望，以惡鬼的血液為基礎，月兌胎成為能夠干涉現實血鬼術。
而這頭無眼無鼻也無耳，只剩下一張大嘴的惡鬼的血鬼術則是聲音領域內的超能力，如同蝙蝠一般，它無時無刻向外發散著詭異的聲波，凡是被聲波所觸踫到的活物均會被它所感知，同時也會間接的產生共鳴，使得對方被其鎖定無處可逃，但缺點就是必須不斷的和獵物發生聲音上的交互，不然就無法準確獲取獵物的方位，也間接的養成了它每時每刻都在說話的毛病。
至于趙奉節蠻感興趣的那套拉伸關節的搏斗方式，倒和超能力無關了，就是單純的基于高速恢復能力下對于肢體結構的高效運用罷了，也沒什麼師承來路，完全是這頭惡鬼在獵食人類過程中自行開發出來的戰斗招式而已……
（沒啥子油水啊……）
「哎，大嘴，你最後幫我辦件事唄，事成了，我放你一條生路如何？」趙奉節心里又盤算了點事情後，沖著怪物喊了一聲
話一出口，大嘴還沒做反應，悲鳴嶼行冥已經霍然起身。
「好！好好好！！您說！！您說！！！」大嘴的求生爆表。
「大師稍安勿躁。」對著悲鳴嶼行冥趕緊說了一句，趙奉節生怕自己嘴短了這以斬鬼為己任的大和尚一斧頭剁了大嘴。
「那行，我給你一個為黨和人民做貢獻的機會！」趙奉節大步上前，拔刀一斬，直接剁下了大嘴的腦袋，抽出繃帶里三層外三層的連帶著大嘴嘴巴里的那塊大石頭裹在里頭，扎了個嚴嚴實實。
「大師，咱打個商量唄。」他轉過身來，提著大嘴的腦袋，將對方在耳畔的哀嚎求饒聲置于不顧。
「何事？」悲鳴嶼行冥一手拎著斧頭，一手轉著念珠。
「先幫我提會兒，大師……」一手將大嘴交給悲鳴嶼，趙奉節一手伸入懷中，模出一把散錢，對著悲鳴嶼白茫茫一片的眼楮晃了晃︰「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買兩份早飯……」
不等悲鳴嶼回話，他已經快步向外跑去，跑出幾步還回頭喊了一嗓子︰「大師，別讓它死了啊，實在不行你往房子里走兩步……搞不好它能對你的殺鬼大業起大作用啊……」
天色將明的微芒里，高大的僧侶提著惡鬼的頭，將其舉起，白茫茫的眼正對著大嘴，明明連明眼人都看不透的厚厚的繃帶，在這個瞎子眼中，卻對內嘴里含著塊大石頭的惡鬼一覽無余。
「殺鬼……大作用……」他喃喃道，說來也怪，在趙奉節手里時，大嘴罵也好說也罷嘴總是麼閑過，但此時卻噤若寒蟬，明明心焦恐懼無比，明明對即將升起的太陽戰栗膽寒，卻死死的閉上嘴，一個字都沒往外 。
「真的麼……」帶著點嘀咕，大和尚看著趙奉節快跑沒了的背影，放下大嘴，往身後的廢棄房屋內走了幾步，歪了歪頭。
（他讓我站在此地不要走動，但又讓我進屋去……）大和尚皺了皺眉，似乎有些糾結，但在掂了掂手里的大嘴之後，還是走進了屋子。
「阿彌陀佛。」
而另一邊，迎著朝陽一路奔跑，十幾分鐘後，趙奉節找到了第一個出攤的老板，他攥著票子上前。
「老板，你這有啥吃的啊？」
「#&）@%￥@」
（果然，又听不懂了啊……）他抬頭看了一眼升起的太陽，出了一口氣。
看著茫然的攤主，听著依舊听不懂的日語，趙奉節露出一個笑容。
（要麼是我只能和擁有超凡力量的存在交流，要麼，就是晚上我才能听得懂外語，再要麼是大嘴的血鬼術其實是個翻譯機……第一個可能性不大，畢竟我自己都沒超凡呢，第二個……我特麼又不是鬼，怎麼會有這種晚上會有奇怪能力的設定，只有第三個可能性最大啊，回去就知道了……）
大嘴同志啊，搞不好你自己都沒把你的血鬼術搞明白啊，你瞧瞧，要是我猜對了的話，你為黨和人民做貢獻的機會，這不就來了麼。
這麼好的活兒，不活著，可惜了呀。
隨便指指點點的買了一兜子的吃食，趙奉節遞了錢，背著晨曦，往來路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