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也曾理想也曾夢

理想國街道的周五夜。

王大富路過燒烤店,一家叫作「寶貝天使」的連鎖咖啡店,一家音樂震天響的游戲廳。他給一個穿著深色套裝的上班族讓路,看見那人右手背上紋著沈教授技術公司的標志。

那標志是真的嗎?他想,如果是真的,這人有麻煩了,如果是科技公司的人,就算他活該,如今形勢已經變得如此可怕,科技公司也是搖搖欲墜。

公司的高層人員體內植有高級處理器,能夠監控血流中科技因子的水平。

在「大富豪」里,這樣的裝備能讓你招搖一把,直接招搖到地下診所里去,如今很多醫生都願意做這方面的實驗。

那上班族是個東方人,但理想國的街道上最潮流還是老外。

很多亂七八糟的訊息從港口那邊涌來,緊張的冒險家游客在這里找到沒有寫的快樂,惡徒們在這里招搖展示他們身上的植入體,人類世界也變得有些讓人難以理解,還有十幾種各有差別的混混,全都在這街道上摩肩接踵,與交易在暗地里涌動。

理想國變得黑暗而又可怕。

有很多種理論解釋理想國,為何會容忍理想國的街道這樣一塊亂七八糟的地方,很多人傾向于相信,這是黑道保留下來的歷史園區,用以緬懷他們的卑微起源。

不過他覺得另一種說法也有些道理︰飛速發展的技術,必須要有無法無天的地方才能發揮功用,大富豪的存在與它的居民無關,只是為了技術本身所特地留出的一片無人監管區。

他仰望燈火,想起李小姐的話。上面的人真的會拿他殺雞儆猴嗎?好像沒什麼道理,不過他們都說,不過這種主營違禁生物制品的人一定很瘋狂。

但是李小姐說拉莫斯要他死。對于理想國的主要看法,就是買家和賣家其實都用不著他,但又需要一個惡人,中間人便承擔了這個任務。

林夏在「大富豪」的罪惡生態系統里,靠著謊言與背叛給自己圈出了一小塊不大牢靠的生態位,混得一夜是一夜。如今他隱約知道自己岌岌可危,反而感覺到一種奇怪的幸福。

林夏覺得自己好像變得有些不太純粹了,純粹的自己或許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但是永遠和王大富這樣純粹的商人有些不太一樣。

上一周,王大富拖延了曙光組一個興奮劑的轉運,從而將它賣出了更多的利潤。

他知道拉莫斯不樂意。拉莫斯是他的主要供貨人,已經在理想國待了九年。

能夠與「大富豪」外那層次分明的犯罪組織建立聯系的外國販子寥寥無幾,拉莫斯就是其中之一。

這些人都有自己極其隱蔽而且精密的工作路線,從而流入理想過的渠道,拉莫斯也曾經順著這些渠道做生意,但是最後在幾十個城市里面建立了穩定的渠道。

等到王大富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街道的一面組裝之前,這個櫥窗里面好像是一個雜貨鋪,里面有各種各樣的東西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剛剛道理想多的時候,面對什麼東西都是如此的好奇,就像現在的好奇一樣。

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些老朋友,很多朋友實際上都是讓人難以忘懷,比如剛才看了自己一起混起來的那些朋友們,現在也已經剩的寥寥無幾了,那些人當時都是將他當做神一樣來崇拜的,但是在這個時候,很多人甚至連生命都已經失去了。

他的辦公室在理想國的街道背後的一間貨倉里,多年前似乎曾稍作裝修,里面還擺著些亂糟糟的歐式家具,好像曾打算在這兒安家。

王大富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里面等待著,在自己的辦公室旁邊栽培著無土郁金香,這些東西可以很好的吸附辦公室里面那些難聞的味道,在這里還放了一個台燈,讓自己能夠再隨時隨地都可以很好的去看書,他這個習慣一直都保持著,就像當時自己在上學的時候一樣,非常喜歡各種各樣有趣的書籍。

到現在為止,他仍然覺得學習是一件不可或缺的事情,即便自己的人生已經到了這個程度,但是學習對于他來說也是一個非常值得進行的過程。

等到張先生走進來的時候,他也是終于放下自己手中的書本,在這個時候終于是知道該談一些正事了。

書櫃左邊是一扇巨大的仿紅木門,周圍的磁螺栓都支了出來,塑料門上貼著「尊客進出口」的字樣,黏膠紙已經開始剝落,這是對于那位富豪的尊貴待遇,雖然只有這個時候才會貼上去。

若說那間門廳里散落的家具帶著上世紀末的味道,那這間辦公室則好像還在上世紀初。

深綠色的方形玻璃燈罩里,一盞古老的銅燈放出光芒,籠罩著張先生那張光潔的粉臉。這位出口商安坐在一張巨大的鋼桌後面打量王大富。

桌子兩邊高大的淺色木頭櫃子里大約曾裝過手工記錄冊。桌上散落著磁帶、泛黃的打印紙卷和一堆零件,似乎都是一台老式手動打字機的部件,但大富一直沒空把它重新組裝起來。

「孩子,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張先生一邊問,一邊遞給王大富一支包著咖啡色的細長糖果。「嘗嘗看最最好的。」王大富謝絕了古老的麥芽糖,在一張吱呀作響的木頭轉椅上坐下,大拇指滑過黑色牛仔褲泛白的褲縫。「我听說拉莫斯要殺我。」

王大富一直都是一個比較直接的家伙,所以當然也是直接問了出來。

「好吧。我能不能問下是誰告訴你的?」

「某人。」

「某人,」張先生含著麥芽糖,「什麼某人?你朋友?」打听著自己不該問的消息。

王大富點點頭。

「搞清楚誰是朋友不太容易,對吧?」

「我的確欠他一點錢。他跟你說過什麼嗎?不至于把事情做到這一步嗎?」

「最近我們沒聯系。」他嘆了口氣,又說,「當然,我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形勢所迫,你懂的。」

「形勢?」

「拉莫斯這邊的關系對我很重要,大富。如今理想國不比尋常。」

「沒錯。他要殺我嗎,張先生。」

「我沒听說。」張先生聳聳肩,輕松得好像在討論麥芽糖的價錢,「如果這是空穴來風,小子,你過一周再來,我給你弄點更新的貨。」

「難道是覆滅美洲的貨?」

「你嘴巴太大了,小子!」張先生笑笑,鋼桌上堆滿了反偷听裝置。

「再見,張,希望你代我向拉莫斯問好。」

張先生抬起手,模模他一絲不苟的淺色絲質領帶結。

離開張的辦公室還不到一個街區,他的全身細胞便猛然驚覺,有人跟在後面,跟得很緊。

王大富微覺驚懼,他知道這很正常,對付的辦法就是不要驚慌失措,但這並不容易,尤其是在藥力之下。

他在激增的腎上腺素中強自鎮定,瘦削的臉上掛出一副無聊空虛的神情,在人群中假意隨波逐流。

他在一扇沒有亮燈的展示窗前設法停下了腳步。這是一家休業裝修的器官店,他抄著手注視著櫥窗里面,玉雕的底座上放著一片體外培育的人體組織。

那肌膚的顏色好像那些舞女的皮膚;皮膚上有些亮閃閃的數字屏幕,與皮下芯片相連通。

冷汗沿著肋骨涔涔而下,他卻發現自己在琢磨另一件事︰這玩意揣在兜里就成,為什麼非得手術植入?真夠惡心的,不過現在不能想這種事情。

他沒有抬頭,只是抬高眼楮,看了看玻璃窗上過往人群的倒影,就在那里。

在那些穿短袖的水手後面。深色頭發反光眼鏡,深色衣服瘦長身材,轉眼間隨即消失。

王大富拔腿便跑,弓著腰在人群中不斷騰挪。

「把槍給我吧?這小子太滑溜。」

那男人微笑道︰「兩小時,解決這個家伙。」他們站在一個生魚片攤後面,周圍是生猛海鮮的腥臭味。「兩小時後,你回來,拿著那個家伙的人頭。」

「我馬上就要,兄弟。現在有什麼家伙?最好速度快一點。」

「這里有個電擊器。」

「靠,我用不著這個。我要一把槍。可能要朝人開火的,明白?要用最古老的方法。」

那人聳聳肩,把電擊槍又放回身體後面。「兩小時。」

作為張先生派出來最精銳的殺手,他們兩個人對于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要求,所以在這個時候自然是要按照自己的要求來辦一些事情,這是屬于他們的一些尊嚴和規矩。

比如說這個家伙,就很喜歡用自己最喜歡的武器,去折磨自己的對手。

王大富在這個時候甩掉了自己的尾巴,卻是站在一個雜貨鋪的里面,跟里面的老板娘在搞著價,「有什麼好用的武器嗎?我是一個武器收集者。」

既然對方率先出手了,那麼自己當然是不甘落後。

她指指一個裝滿刀的盒子。

「不。」他說,「我不喜歡刀。」

她從櫃台底下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黃色硬紙板盒蓋上印著粗糙的眼鏡蛇圖案,蛇身盤繞,頸部張大。

盒子里是八個用紙巾包裹的圓柱體,全部一模一樣。她用斑駁的棕色手指剝開一個圓柱體上的紙巾,舉起讓他細看。

這是一支暗色鋼筒,一端有條皮帶,另一端則是個小小的青銅尖角。她一只手抓住鋼筒,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夾住尖角,往外一拉,三段伸縮彈簧滑出來鎖住,上滿了油,壓得很緊。「眼鏡蛇。」她說。

誰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一個什麼玩意兒,這東西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很厲害的武器,好像也是一個槍支的增幅器,至少能夠讓自己好好的使用自己的手槍了,一想到這里他就感覺到自己的心里踏實了很多。

酒吧雖然算不上交易點,但工作日晚上來的都是業界人士。

周末的夜晚不同,常客們淹沒在大量涌入的海員和做海員生意的專業人士之中。王大富擠進大門,現在這里找到一個熟悉的家伙,但是看了半天都沒有看到,剛剛甩掉的那兩個殺手,在這個時候也是不知道到了哪里去,王大富自信自己是一個比較小心的人,在這個時候自然也是甩掉了自己的尾巴。

「二虎,你今晚有沒有見到拉莫斯?」

二虎帶著如常平靜的神情看看他,搖了搖頭。

「兄弟,你確定?」

「可能在吧台見過,可能兩小時之前。」

「有沒有帶小弟?其中一個瘦瘦的,黑頭發,可能穿著黑夾克?」

二虎皺起眉頭,好像在辛苦地回憶這些莫名其妙的細節,最後說︰「沒有。都是大個子,人造人。」

他的眼皮耷拉著,只露出少許眼白與虹膜,瞳孔放得極大。他注視著王大富的臉,半晌才低下頭,看見突起的鋼柄,揚了揚眉毛︰「居然是槍支增幅器眼鏡蛇。你想搞掉誰?」

王大富離開了,沒有再多說什麼話。

尾巴又跟上來了,他很清楚。毒︰腎上腺素,還有什麼別的東西糾纏在一起,帶來一股快意。

「你居然覺得很爽,」他想,「你是個瘋子。」從這里他對自己說讓自己像一個正常人一樣,

他猛然沖過理想國的街道,一群閑逛的水手被他撞散,其中一個在他身後用听不懂尖叫。

他沖進游戲廳大門,洶涌的聲波沒頂而來,感覺撕心裂肺。有人在坦克戰游戲里命中一枚千萬噸當量的炸彈,整個游戲廳淹沒在模擬爆炸波的白噪音之中,耀眼的全息火球在頭頂炸開。

他沖上右邊的樓梯,腳下是沒刷過漆的再生板。

他跟著拉莫斯來過這里,和一個看起來並不怎麼面善的家伙談過一筆生意;他還記得這條走廊,記得這斑駁的地板,記得走廊兩旁那些一模一樣的門,還有門里逼仄的辦公隔間。

其中一扇門開著,一個穿黑色無袖T恤的女孩抬起頭,她面前是一台白色終端,背後貼著一張旅行海報,藍色愛琴海和流線型的文字撲面而來。

「叫保安上來。」王大富對她說。

他離開她的視野,奔向走廊盡頭。最後兩扇門都緊閉著,應該上了鎖。他猛然轉身,用鞋底踹向最里面那扇合成材料的藍漆門。

門轟然打開,門框碎裂,廉價五金紛紛墜落,里面一片漆黑,只有一台弧形的白色終端殼子。

他雙手握住右邊一扇門的透明塑料把手,用盡全身力氣往里一頂,在斷裂聲中閃身進入房間。

這正是他和拉莫斯與那人會面的地方,但那人的皮包公司早已消失不見,屋里連台終端都沒有。

游戲廳後面的巷子里亮著燈,燈光從沾滿煤灰的塑料窗透進來,他看見房間牆上伸出盤蛇般的光縴,除了一堆廢棄的食品盒和一架已經沒有葉片的電扇之外別無他物。

窗戶是廉價的塑料材質。他抖下外套,包住右拳,一拳便將窗戶擊裂,再加上兩拳,窗戶便徹底月兌落。外面隱約的游戲音響中響起了警報聲,或許是因為窗戶破碎,也或許是先前那女孩拉響。

王大富轉過身,穿上外套,拉開眼鏡蛇的槍栓。

在緊閉的房門之後,他默默期望跟蹤者會以為自己已從另外那扇搖搖欲墜的門里逃走。脈搏的震動透過彈簧槍膛放大,眼鏡蛇的青銅尖角微微震動。

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只听見起伏的警報,游戲里的巨響,和自己沉重的心跳。恐懼在這刻襲來,如同被遺忘的老友。不再是藥力下冰冷敏捷的疑懼,只是簡單的、原始的恐懼。他長久生活于焦慮之中,已經忘記了這種真正的恐懼。

有人曾經死在這樣的隔間里。他可能會死在這里。他們可能有槍 。

走廊另一頭傳來一聲巨響。一個男人用听不懂的話呼喊。一聲驚恐的尖叫。又是一聲巨響。

腳步聲不疾不徐地走近。

走過他面前緊閉的門。停住。三次悸動的心跳。又回到門口,靴跟在粗糙的地毯上摩擦。

藥力所帶來的勇氣終于徹底崩潰。恐懼讓他完全失去理智,所有神經都在尖叫,他把眼鏡蛇塞進套筒,奔向窗口,未及思考便已騰空而起,躍出窗外,開始墜落。他跌落在路面上,雙腿傳來陣陣鈍痛。

一間半開放的網路亭中傳出一絲光線,照亮一堆廢棄的光縴和控制台殘骸。他落下時撲在了一塊潮濕的電路板上。

他翻過身,躲進控制台的陰影里。樓上那窗框里透出微弱的燈光,游戲廳里的咆哮聲被後牆隔斷,那起伏的警報听起來便更加響亮。

一只腦袋在窗戶里出現又消失,背後映照著走廊中的熒光燈。

那人又出現了,但他還是看不清長相,只看見眼楮上閃過的銀光。「靠。」那是個女人的聲音,一口美洲北部口音。

那人再次消失。王大富躺在控制台底下,慢慢數到二十,然後站起身來。精鋼的眼鏡蛇還在手中,他過了幾秒鐘才想起來是什麼東西。他護著左踝,一瘸一拐地朝巷子深處走去。

知道自己要是想要做到自己心中想象的事情,那麼這件事情還需要籌劃很長時間,至少不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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