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真作假時假亦真

「喂喂喂!大家注意啦注意啦!今天我要去探區看看油井,有沒有跟我一塊去的?」這高昂的一嗓子突兀地捅破了學生們放學後的喧鬧,大家出現了幾秒短暫地寧靜,然後幾乎所有孩子都呼啦啦地圍了圍了上來。

「哎江農,是地中四井嗎?」

「……準是那個沒跑……听說那井噴了一天一夜呢……」

「真的嗎???不可能不可能,哪有那麼多油啊?咱們爸媽搗鼓了這麼長時間也沒見多少產量,不可能的吧……」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激烈討論著,一天下來學習的疲憊早都拋到了腦後。

那個叫江農的孩子得意洋洋地掃視著周圍,心里有著莫大的滿足感,「嗨,你們听我說呀!就是那個噴了一天的井,那可是我爸開出來的,听說特壯觀,跟條黑蛇一樣從地里往出竄,我今天想去見識見識……」

雖然幾天沒見爸爸了,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的暢想。江農喜歡見識新奇的玩意兒,每當看見沒見過的新物事,他就會感嘆以前真是白活了並對未來充滿期待,這次的大量井噴吸引著他,他可是好久沒發出感嘆了。

「走走走,說這麼多干嘛啊!帶我們大伙兒一塊去開開眼!」孩子們簇擁著他吵吵嚷嚷地離開了教室,爭先恐後的往外涌,生怕比誰少瞧一眼那條「黑蛇」。

這些初三剛剛開學的孩子都是隨著父母從小在冷湖長大的,不過他們不願意說自己是冷湖人,因為冷湖這名字甚至比他們還年輕。

他們的父母大多是支援青海的石油工人,所以因為血脈傳承的關系,這些孩子對于石油這東西並不陌生,甚至充滿了親近。冷湖的人們對于石油的感情就像是草原上的牧民對于牛羊烈馬一般,聞著它的味道和模著它的觸感,才能找到屬于家的歸屬感。

尤其是江農這孩子,他的父親是鑽井隊的隊長,母親則是鑽井隊的後勤,他的家庭氛圍和話題總是來來回回圍繞著隊和石油展開的,雖然听膩了父母關于這些東西的一切論調,但江農依然喜歡清香撲鼻的石油味,那是來著爸媽身上的味道,帶著溫馨與撫慰,總能讓江農感到安心。

老江已經很久沒回家了,看著仍然源源不斷,沒有一點停歇意思的地中四井,他高興地想仰天好好的笑上個幾天幾夜,讓全探區的人都听見,他們也鑽出了這麼個大家伙。

不過他還是忍住了這個念頭,只能在心里美滋滋的,他的手下可不敢閑著,必須要盡可能的加高這攔油的堤壩,從現在的勢頭來看,這黑泉沒有一點頹勢,怕是還得噴上一段時間,而這堤壩還是得有備無患的繼續加高。

想起來當時剛剛開出這黑泉的時候,所有人都急得火急火燎,冷湖這邊還沒有配備儲油設備,這油嘩嘩地往出冒,卻一點也拉不走,整個探區的人都急得沒有辦法。還是人家指揮部的人腦子聰明,下達緊急命令組織人員築堤儲油,將噴出的原油圍堵成了一片「油海」,這才解決了燃眉之急。

老江雖然累得腰酸背痛,手都不听使喚地顫抖個不停,可他還是希望能多累幾天,現在這樣的井噴可是夢里才會有的場景啊,一天一夜都沒有停止,他希望這黑泉一直噴出,直到給全國所有的飛機輪船小汽車什麼的加滿油,讓小農他們下一代人不再為原油發愁了……老杜的腦子里胡思亂想著,帶著溫度的原油不斷地飛濺在他身上和臉上,熱乎乎的感覺使得他心里也滾燙滾燙的。

忽然,老江眼角余光掃到這探區里忽然出現了幾抹不同的色彩,一眼就看見了混在孩子堆里自己的兒子,嘿嘿,真是想著王八來個鱉。他給隊員叮嚀了幾句,朝著江農走去。

江農不是沒見過井噴,可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壯觀的井噴,他此刻才知道自己黑蛇般的比喻可笑之極,這樣的情景好像是一飛沖天的巨龍一般,他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這黑色的大粗柱子。對了!他想起來原來在神話中看到的,這樣的場景仿佛是頂天的柱子一樣,撐起來了這片天地,這準是挖到土地的動脈了。

「農娃!農娃!」老江的聲音呼喚著江農,而他仍然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看著那恢宏的頂天柱。

走上前來的老江看著還在發呆的江農,于是便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怎麼了瓜娃子?看傻了?」老江笑呵呵地露出一口大白牙,白的有些發亮。

這一巴掌拍醒了江農,然而他卻一驚,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人。已經看不出膚色的男人對著自己咧嘴笑著,他端詳著眼前的男人,油點在他臉上凝結成了硬塊兒,大小不一的幾乎快蓋住了臉上的肌膚,如果要是再長點毛就跟花豹差不多了,他暗自心想,怪不得他牙這麼白,感情是黑黝黝的膚色襯出來的。

「你咋跑來了?放學了不好好回家,又瞎溜達!」江農身邊的小伙伴們早都散了,大家各自在探區找各自的爹媽去了,他都沒意識到自己身邊的人什麼時候跑光的,不過他也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正是自己的親爹。

「我放學了想著來看看你,也想看看它。」江農用手指了指那黑色的柱子,他慶幸自己今天過來瞧了瞧,否則過幾天怕是認不出自己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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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江農擅自跑到探區來正想責怪他幾句的老江一听兒子說起黑泉就來勁兒了。眉開眼笑地大致講了幾句,就拉著他一起又上了戰場。沒辦法,誰讓那井噴仍然源源不斷地迸發著,剛剛壘起來的儲油壁壘似乎又有些不夠用了。于是抓了他這個免費苦力一起幫著壘沙袋,江農又有些後悔來這里了。

幾個同班同學有的也被自家大人抓了壯丁,他們都對江農怒目而視又或是擠眉弄眼的,怪他把自己帶過來了探區,他們的目光嚇得江農不敢抬頭,只得埋頭苦干。

將圍著油湖的沙袋一點一點的壘高,孩子們看著這被圍起來的油海,也是打心里的激動與自豪,這可是他們父輩的功勞呢,孩子們也是越干越起勁兒,這樣的事情可是沾光的事呢,別人想做還沒得機會。

天漸漸黑了,冷湖的溫度也逐漸下降著,這里的天氣白天干燥炎熱,晚上卻又十分寒冷。

老江心疼兒子,怕他受著風,「娃,天也不早了,你也趕緊回家,給你媽說我今天還是不回去了,幫我給她帶個話。」

江農此時已經累得抬不起手了,他懶得張嘴,從喉嚨里咕噥出一個「嗯」字算是答復。

「還有,你小子以後放學不許亂跑了,回去要好好學習,別再瞎逛了,听見沒有!」看兒子不吭聲,老江用肘子頂了他一下,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知道啦知道啦!今天我就不該來這兒!」江農被老江頂得生疼,沒好氣地回答道。

「對了!你把這兩只野鴨子拿回家帶給你媽,你們把這做著一吃,味道肯定不錯。」老江不知道從哪提溜出一只肥碩的野鴨子,只不過這鴨子的翅膀上沾滿了原油,活著倒是活著,只不過已經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鴨子怎麼來的?這怎麼吃啊?」江農看著鴨子翅膀上的原油,實在是提不起來什麼胃口。

「哈哈哈,咱們的油海太大,不少野鴨子陷進來了,回家讓你媽看著處理,把這鴨子的翅膀一剁就能吃,快帶著回去吧……」老江把鴨子硬塞在他的手里,轉身又去忙了。

回到家的江農和媽媽依然是兩個人的晚飯,雖然老江今天還是沒有回家,但是他送來的野鴨肉讓娘倆著實開心,江農媽的廚藝仍然好的沒話說,江農今天吃了幾乎一半鴨肉。

吃完飯江農媽在收拾廚房,江農主動的去做功課,門外鎮上的大喇叭卻傳來了聲音。「重要通知,重要通知,鎮子西北方向出現異常光波,形成原因尚未明確。請各位同志管好自己的女圭女圭和牲口,不要往西北方向去,以免發生意外,重復……」

江農听了喇叭里的話就忍不住馬上想溜出去瞧瞧,西北方向是無人居住的戈壁灘,一般冷湖鎮上的人們也不會過去,只是偶爾有人會路過那里,江農原來也跑過去玩過,只是那時候還沒見到什麼光波,他可想去見識見識啦。

「江農,听見廣播上說什麼了嗎?那邊指不定又有什麼極端天氣,有事沒事都別往那邊去听見沒有!?別整天想著湊熱鬧,在這邊指不定你就被狼叼走了……」江農媽知道自己兒子不是個省油的燈,一听廣播上的通知趕忙叮嚀著他,生怕他又作什麼妖蛾子來。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沒事去那干嘛啊!」江農趕忙回了一句,他媽從小就喜歡拿狼嚇唬他,到現在上初中了仍然還是不變的老梗,雖然知道鎮上沒有狼出現,但江農依然還是怕狼怕的要命。

因為他听油井上的叔叔講過,最開始過來駐扎的時候這邊有不少動物,因為這里本是無人區,有狼當然也不算稀奇,所以這一直讓江農膽戰心驚,不敢離開鎮子太遠的地方玩耍。

他是一個膽小卻富有冒險精神的孩子,他熟知鎮上的每一座油井,熟悉每一個有人沒人的房屋,佇立在戈壁上的冷湖鎮充滿了單調與乏味。江農不能像父親那樣對每一口探井都充滿著希望與激情,但他也有著屬于自己的世界,這才使得日復一日的日常變得有趣生動。

學校後門外那棵一人粗的大樹上,是他給麻雀做的草窩,當時他踩著牆上好好學習標語的「學」字小心翼翼地給那里放了個窩,于是那個腳印一直被印在那個「學」字上。

這本應該擦去的印記可江農一直沒舍得擦,他覺得自己總得留些東西在這里,當做以後可給子孫們講述的憑證。直到那個草窩住滿了麻雀,他依然喜歡坐在樹下看著那個有著腳印的「學」字,看著那一窩熱鬧的麻雀,再抬頭看看藍的像海一般的天,他喜歡這樣的生活,喜歡在單調中尋找屬于自己的色彩與節奏……

江農這個時候總感覺到自己腦袋好像多了一段記憶,好像又少了一段記憶,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也想不起來,總之覺得這日子似乎過得有些不太真實,虛幻而又朦朧,讓他的人生好像也是處在了一個有些模不著的狀態。

江農覺得自己好像是忘了些什麼東西,但具體是什麼東西怎麼想卻想不起來,對于眼前的日子她好像非常的喜歡,又好像非常的陌生,這是屬于自己的經歷嗎?似乎不太真實,似乎又真實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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