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歹人

作者︰桃花暖見魚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四周都是新開墾過種上的小秧苗,搭在田地面上,正巧他們穿過一叢幾乎有半人以上高的蔓菁子。借著遮擋,虞七悄悄抬起頭看第五胤。他面容一如既往地繃起沉默的線條,對三皇子的獻媚視若罔聞。

她秀氣的小眉疑惑地輕蹙。

既然他不甘于只當一個閑散王爺,何不向三皇子一樣頻頻往聖上跟前湊,看上去這般清高難以接近對他的謀劃有利嗎?

「沈老爺,您瞧著四周都是莊稼和蔓菁,那邊還有小麥,看樣子今年的春種沒被耽擱,但就是這地旱了點。」跟來的當地管農種的小官將手指插進土里說道。

聖上也將身子湊過去,蹙起眉研究起來。

突然,旁邊的蔓菁叢里竄出一個人來——

「我說,你們在我家的地里想要做什麼!」

堯公公嚇得跳起來護在聖上前面︰「你是何人!藏在那兒想做什麼!」

虞七也被那人搞得身子一震,抬眸看起,卻見伸手擋在她前面的,竟是柳天寧。她張了張唇,卻一個字也沒出口。

那人黑著一張臉,面容陰翳︰「我問你們才對,這是我家的地,你們湊在這兒偷偷模模的,莫不是偷糧食的賊罷。快滾,不然小心我報官!」說著,他高高揚起手中的鋤頭,頂著太陽的光暈,雖然模樣凶狠,但不過是虛張聲勢。

光看人數便也知道哪邊更佔優勢。

這種難得絕佳的表現機會怎麼能輕易放過,三皇子清了清嗓子,盡量從臉上咧出一個自認為和善的笑容︰「呵呵,這位老鄉,我們不是壞人,我們只是途經此地的商人,最近蔓菁快熟了,尋模著弄些蔓菁子油,這才停下來看看莊稼情況,你不要太過緊張。」

那黑臉漢子穿著一匹光膀子的背心,肌肉蓬勃的臂膀,一看便是常年做苦力活兒的標準配置。只見他將信將疑地緩緩放下鋤頭︰「當真?」

「自然是真的。」為了讓他放松警惕,三皇子還特意拿出了銀票向他展示。

小莊稼戶哪里有幸見過銀票,平日里家里所用的是些碎銀子,一兩二兩的都對他們來說是筆大錢,此時見到銀票,更是眼楮發直,嗓子發干︰「這……你們當真是收蔓菁的?我……我家地里有很多,要不……把我家的收了?」

「……」眾人閉口不言,三皇子您說。

三皇子咧著嘴干笑︰「這我們要四處看看才能決定。」

黑臉漢子摩擦著手里的鋤頭︰「那是應該的,應該的。諸位老爺要是不嫌棄,不如到我家里來喝口淡茶水罷,這日頭大,來落個腳罷。」

眾人面面相覷,沈老爺發話,微笑著對那黑臉漢子道︰「也好,正好我們也口干,既然如此,那我們便跟你回去順便聊聊也好。」

「欸,好 !」

說著黑臉漢子便撥開蔓菁從里邊鑽出來,上田埂的時候,不小心將兩根蔓菁踩倒,歪歪斜斜折在地上。

于是,他便領著一行人往遠處小山丘腳下的家里行去。

隔了老遠便開始喊︰「翠花!快準備些茶水吃食,咱家來收蔓菁的貴客了!」

說來也奇怪,這戶人家離村子似乎太遠了些,這一路上走來都沒瞧見其他的人戶,著實偏遠了些。不過想想也對,農戶家本就分散,依田而居,說奇怪倒著實是言重了。

踏進農家小院,竹片籬笆扎在土糊成的院牆上,院子里有塊打磨平整的大石頭,周圍擺放了幾個竹凳子,茅草搭在屋頂一層,屋外掛著幾件簑衣,房門虛掩著。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農家小院,但決計不是最窮苦的貧農,光瞧這院子有修葺的痕跡便知道,是個活得還勉強算體面的人家。

那被喚作翠花的女人著一身麻布衣裳從屋子出來,一見諸位貴客又慌忙進房里端了幾個空碗來。

「你快些,莫要怠慢了貴客!」黑臉漢子催促道,「幾位老爺,要不去屋里坐坐?」

眾人點點頭,跟他進了堂屋里。沈老爺跟他不緊不慢地聊起天來,什麼家中有幾口人,家中幾畝地,一市斤多少錢,一一詳細問道。

那黑臉漢子也耐心,索性坐著回答問題。

原來這屋子就他和媳婦兩個人住,早年便分了家搬來了此處,方才路過的大半基本都是他們的地,絕對算不上貧農。聊著聊著,一時間倒也賓主盡歡。聖上最歡心的便是百姓能有飯吃,安居樂業,朝廷基業無憂,一時間交談下來也食欲大開。

正巧翠花端了些看著看著簡陋,但是勝在分量扎實的飯菜上來。

「來來來,諸位都坐下嘗嘗我媳婦的手藝,沒什麼好酒好菜,但都是咱自家種的,新鮮!」黑臉漢子招呼道。

可除了第五和第五胤,沒人敢跟聖上圍坐在一個桌前。黑臉漢子也不強求,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位沈老爺在幾人之間的超然地位。

只有虞七的目光始終若有若無地黏在那位不聲不響的翠花身上,有些莫名說不上來的怪異。這個女人的身材比其他女人相比要健碩許多,端菜時露出的掌心也顯示有一層厚繭,看起來都像是干慣了農活的樣子。

只不過當她拿起繡籃開始在扇面上繡花時,虞七瞳孔一縮——

「老爺!公子!」

听了她的喊聲,聖上拿起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小丫頭你大呼小叫的這是作甚!」黑臉漢子臉色沉下。

「我……」豁出去了!

虞七沖上前去將桌子上的飯菜統統掃落在地,碗碟 里啪啦碎了一地,飯菜的湯汁扣灑在地面流淌︰「這種貨色的飯菜連我家里的下人都不吃,你們也好意思拿來給我們吃!全部拿去給我換了再端上來!」她一只繡花鞋踩上桌案,剽悍潑辣的模樣將所有人嚇了一跳。

「你!」

虞七潑辣到底,沖黑臉漢子吐舌做鬼臉。

第五胤倏然起身,一手扣住虞七的胳膊︰「胡鬧!爹,是兒子沒有管好她。」

聖上面色不虞,沉著臉看得出濃重的怒氣。

第五胤攥住她胳膊的掌心微熱,卻似乎冰得她手臂里的血液一個瑟縮,她抿緊了唇,接受他目光里異樣的冰冷︰「我……」

說什麼,難道當場說這兩個農家夫妻有問題嗎?

她瞄了一眼翠花斜睨過來的寒芒目光,手心攥緊成拳。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想辦法讓聖上從此處月兌身才是。可他似乎並不理解她內心的焦急。

她將求助的目光轉向四周的人,人人都似乎見她如異類,唯獨柳天寧一臉化不開的關切,忍不住上前一步︰「五公子,還請手下留情。若要罰她,不如回去慢慢商議再行處罰。

老爺,既然如此,咱們要不要今日先回府,改日再來?」

說完,他便又轉向黑臉漢子,掏出五兩銀子︰「這位大哥,感謝盛情款待,我們管教不嚴失了禮數,害得夫人心血付諸東流,這里是一點心意,煩請收下。我們也就不多留了。」

禮數做周全了,可那人會輕易放他們離開嗎?

自然不會。

「想走?!省省罷!這屋子已經被我的弟兄們圍住了,你們現如今是插翅難飛!乖乖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掏出來,說不定還能留你們一條小命!」

與此同時,嘩啦啦從門口魚貫涌入四五個提著大刀的赤膊漢子,頭上統一系著黃巾。大刀閃著冷冷寒光。盯著他們的眼神猶如盯著案板上待宰的魚肉。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這回真的是麻煩了。

他們幾個人,就第五胤和第五有戰斗力,其余的戶部尚書邱大人、柳天寧、管農耕的小官都是手無縛雞之力之人,還要保護聖上。想想都覺得困難。

「哦?是麼。」第五胤卻突然發出一聲極輕蔑的聲音。

虞七瞪大眼楮朝他擠眉弄眼。拜托大哥,現在可不是耍口頭威風的時候,現在容庇可都不在,誰來保護他們!

「我從進門便覺得有問題。一個只有兩夫妻的院子怎地會準備這麼多雨具簑衣,大大小小都有,起碼說明這家里得有小孩子罷。再者,你看起來對這個家很熟悉,但你所謂的夫人可並非如此,你們倆的刀還露了半截在外邊。所以,你們是何人!老實招來,或許我還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黑臉漢子被氣得兩鬢升煙︰「桀桀,是個聰明人!但那又如何?你們一群老弱病殘的,難道還能從我刀下逃出去?」

「我怕你先橫死當場。」

說完,第五胤便從腰間抽出馬鞭,欺身與五個賊人纏斗上去。第五死死護在聖上身前半步不離。

而一直坐于一邊的「翠花」,亮出手中的飛鏢,朝第五胤飛射而去——

「小心啊!」

虞七下意識地便要沖上去,哪怕僅僅是推開他甚至為他擋住也是好的啊!

可惜她的手腕被柳天寧牢牢攥在溫熱的掌心︰「寶兒別擔心,王爺他定不會有事的。」

虞七甚至沒有分給他半個眼神,全身心都撲在打斗中的第五胤身上,自然也無法瞧見柳天寧眼底那絲不易察覺的羨慕。

誰知門外竟也處傳來陣陣慘叫之聲,一身輕便軟甲的容庇執劍出現于門口,一劍終結一個,賊人盡皆被挑斷手筋或腳筋匍匐于地面慘叫連連。

凜冽寒芒的劍刃橫在黑臉漢子脖頸之間。

容庇面色肅然︰「屬下參見老爺公子,救駕來遲,讓老爺公子受驚了。」

聖上擰著眉,擺了擺手,撥開人群走了出去︰「頭戴黃巾,流竄于山西晉北一帶的黃巾流寇可就是你們?好端端地,為何要做那等賊寇之事?」

「啊呸!」黑臉漢子滿臉憤然,一口唾沫吐在劍上,「何謂賊,何謂寇,何謂英烈!

狗官吃人,官逼民反,既然都不讓我們好過,我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無可救藥!問出來他們還有哪些同黨,派人去一網打盡!」

可那黑臉漢子梗著脖子,十分嘴硬︰「  !今日算我陳漢倒霉貪了一把,本不過放哨,臨時起意想著宰你們一把,叫你們把搜刮的民脂民膏都給吐出來!誰知道踫上了個硬釘子!我陳漢自認倒霉,不過我兄弟的事,你們莫要妄想從我嘴里听到一絲一毫!」

說完,他便脖頸往劍刃上一拉——

利刃劃過皮肉卷邊的聲音和噴薄而出的血液,刺紅了虞七的眼。

柳天寧也抿唇別開眼,悄悄用手擋在她眼前。

第五胤眸色微黯。

「公子!屋子後面發現了一個地窖,里面有人!」暗衛恭敬道。

將地窖里的人放出來之後,總共兩個老人,一對年輕夫妻還有一雙小兒女,總共六人,想必便是被賊人關起來的屋主。

誰知道他們被救上來之後,兩位老兩口竟然跌跌撞撞地跑向躺在地上雙目圓睜的黑臉漢子,悲愴無力地哭喊︰「漢子啊漢子啊!我兒你怎麼這般糊涂啊!

你們賠我的兒子,賠我的兒子啊!」

白發人送黑發人,在場眾人能理解他們此時心境,也沒人責怪他們的口不擇言。若是人總能時時刻刻保持所謂理智,恐怕只有冷血二字可以表述。但卻沒人想到,這被黑臉漢子關在地窖搶佔錢財的人家竟然正是他的親生爹娘!

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形容心中所想。

感慨萬千。

或許這也算事事皆有因果循環,兜兜轉轉,環環相扣。

而他們這邊,突然——

砰地一聲。

重物落地。

回頭一看,竟是方才為聖上提前試了一口菜的堯公公兩眼一翻,栽倒在地。

經過這番不虞經歷,聖上繼續外出巡查的心思終究淡了些,胃口也比往日更為寡淡些。

若是百姓當真安居樂業,家有余糧,誰願意成為匪寇,日日與官府作對,不敢拋頭露面,正大光明。山西這伙人稱黃巾軍的匪寇,從晉北打響名號,如今竟然一路發展到欒京附近,可想而知,如今大霖內憂究竟如何嚴重。

聖上當即便決定不再逗留,擇日返京。

返京前夜,眾人都為臨行前的齋宴忙得暈頭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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