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皆文章

教過了方掌櫃珠算,杜沅就拿著把算盤回家了

在書房便移板上,復刻著記憶里的珠算口訣,一面想一面撥著珠子,以作推導驗證

余暉自西窗進來,鋪了道暖黃,黑板上的粉塵在光暈中飛揚上下

「一求,隔位六二五;二求,退位一二五;這是?」

「阿爹,來,您來打一遍,看看可對?」

「這,這也是算籌?」

「是呀爹,東漢數學家徐岳所著《數術記遺》,其中有雲︰「珠算控帶四時,經緯三才」在方叔鋪子上得了本兒古籍,亂亂記下了些口訣,這不,復制出來的算盤,配著這口訣,當真好用」

「古籍?」杜辰盯著算盤,思緒翩躚

「是呀爹,您瞧這手藝,真是精致細巧,仿佛就是從書里畫上拿下來似的。我已邀了打這算盤的匠人侯師傅,來書院授課,教同窗們些手藝,您覺得如何?」

「爹?」

「啊,好,甚好!這算盤,如何打?」

父女倆在書房直待到上燈時分,才把思緒從算盤里抽離出來

「唉爹,衡哥兒呢?」

杜辰給問住了,父女倆面面相覷,瞧著對方在夜色里不甚清晰的面容

出書房直奔中堂,祖母正擺著飯菜,杜老爺子在後院漚肥

一問,眾人才驚覺,杜衡不在家?

祖母以為杜衡與孫女兒在一處,杜辰一听,當即就拔腿往外走

才出遠門,就瞧見通和坊的巷頭走來兩個身影,高大的成年男人拎了盞白羅圓燈籠,繡著柳絲翠鳥,照出一小圈亮光。旁邊跟著個孩子,杜辰努力瞧了瞧,疾步過去

「杜衡,你哪兒去了?出外怎不和家里人交代,知道家里多憂心嗎?」杜辰是給杜衡這出嚇著了,這會兒瞧人回來,也冷著臉直喊兒子大名

「多謝姐夫,不知姐夫怎踫上的杜衡?」

「衡哥兒,乖孫子哎,你這是哪里去了,可把祖母心都嚇到嗓子眼兒了,快些回家,回家細說不遲。姑爺也一道進來用些茶飯。」

「是,多謝岳母」

杜辰出了口氣,沒奈何地側了一步,讓李氏牽著兒子走在前,自己和秦知源並肩

進院兒,家里人細細打量著杜衡,只瞧著衣服有些髒污,倒也沒有傷痕,才放了心。因著秦知源也在,飯也擺了會兒了,就先用飯

杜衡全程沉默,安安靜靜地落座,用飯。

飯後,杜衡自己交代了,說是組內同窗王田,家里佃著鎮上趙員外的田地,今年夏收後趙家竟要收八成地租,還要他們連本帶息還上,去年冬祖父病重借的錢。借據上是兩貫3三百五十文,如今竟要6貫,不然就要使護院來打

杜衡今日瞧見王田在夫子齋外徘徊,幾番詢問,才知了。王田欲退學投身趙家為奴,又不舍得書院,正躊躇地在門前來回走動。杜衡听說了,自以為理不辯不明,凡事把道理說清講明了就好了

當即安慰王田,說是散學後一道去趙家,把事實難處與員外講個明白,想來人性本善,他如是想

到趙家,趕巧踫上出外的趙小郎君,十四五,一身兒玄色錦袍的小胖孩兒,王田先作了禮,听見稱呼,杜衡也作了個揖,把來意說了,才說了三五句,那小郎便厲聲問他是誰,待知道是書院學子,就潑罵開了,杜衡也不惱,還在說地租欠債之事,那小郎卻越發惱了,直使身後僕從來攆打,王田瞧這情勢,也歇了求情的心思,徑自拉了杜衡就跑

到底僕從都是十六七的年紀,輕易便攆了上來,還是王田報了杜家名號,說杜衡是鎮上杜家,縣太爺都和他家交好,開書院的杜家,僕從不比趙小郎心氣兒高,他們是慣會看臉色的。曉得杜家利害,單說杜家,那也是比趙家還要富貴的人家,打了他家小郎君個好歹,這手腳怕是保不住的。也就意思意思揚了些土,陣勢頗大地喝罵幾句

兩人才這麼跑了出來,在城口和出診回來,騎著驢的秦知源師徒踫上,秦知源瞧著妻佷這般失意模樣,讓王田家去,吩咐徒弟帶著藥箱回去給杜氏交代一聲,自己就打著燈籠送妻佷回家了

大宋為啥積貧積弱呢?是真沒錢?不,錢是有錢的,只是貧富差距太大,後期土地兼並也愈發嚴重,所以才有那麼密集的農民起義,其頻率之高,就和經濟發達程度,商業繁華程度一樣,都是歷朝之最

屋里眾人都靜了下來,李氏拎著放涼的茶水壺,挨個兒蓄著杯盞

秦知源先開口,安慰杜衡,說用心極好,只,人心復雜,不怪杜衡

杜辰肯定了姐夫的話,補充說,王田的事他來處置,往後有事要與家里商量,一人計短,往後外出要和家里人說,免得家里擔憂

杜衡起身拱手認錯,還是副低氣壓的模樣

杜沅問爹,打算如何處置?若借據一事是真,那這就是放印子錢,是高利貸,是替王家還錢吃下這個啞巴虧?還是走人情,這地租子要收八成,是不租了?這些是要從根兒上處理還是就只解燃眉之急?

杜辰瞧著杜沅義正嚴辭的模樣,也哼笑出聲

他家小娘子,看事總是這麼一針見血

杜辰問女兒,可有法子?

杜沅說,法子嘛總是有的,就看想一勞永逸還是只圖現下安穩了。

秦知源來了興趣,問有何區別?

杜沅又說,還得見過王田家爹娘,問了他們家意思,才好做決斷

若他家也要爭上這口氣,那就與趙家先禮後兵,講事實擺道理,若趙家講理,就還了錢,清了地,若不講理,就一紙訴狀請縣太爺來斷,該多少給多少。左右借他們家一年的口糧,教他們謀生的路子,不至讓他家真給趙家逼上絕路

也讓眾鄉鄰瞧瞧這員外爺的嘴臉

若王家不想鬧大,那便放低些姿態,與趙家好生商談,委曲求全罷

「呵,你這小娘子,听你這話,是有把握勸王家與趙家爭上一爭咯?」姑父頗覺趣味地問

「姑父為何如此問?」

「哈哈哈,還為何如此問,你這話里話外都是怒其不爭的意味,若是王家不爭,你才是委曲求全罷!」

「哈哈,姑父慧眼!」

「自然是要爭的,吏治也好,條例也罷,總不都是盡善盡美的,若遇上了不公處,哪里只能隱忍?自己能忍一時,也願意子孫再忍一世?只有解決問題,求同存異,才是出路,才能長久。不破不立!」

「好,好一句不破不立!」

又坐了半盞茶的功夫,秦知源也告辭回了

到家去了秦老爺子處,說了今晚。

父子倆對坐許久,秦知源才開口說,想讓一雙兒女去書院讀書,與杜衡姐弟一處

秦老爺子有些渾濁的眸子,和兒子相視許久

才點了頭

再說這頭杜家,杜沅和杜辰一道走往書房,杜沅問杜衡,若此時再問,你為何要讀書?你如何說?

不待杜衡說話,她又說,許是為著,明是非知對錯吧!

杜衡當即偏頭對上姐姐視線

「阿姐認為,不是世上眾人都懂對錯是非?」

「嗯,雖說書上不盡都對,但不讀書,就連哪里不對也分不清了。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學以致用,讀書做事,相輔相成。才能找到更適合自己的道理」

「嗯,我懂了阿姐」

「嗯,做課業吧,課業完了再去瞧瞧小弟弟,他如今吐女乃泡泡呢,可乖」

夜風徐來,吹起兩人的衣袍,帶來夏夜的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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