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束發之年 第八十章 刻板偏見

妞……

陳戒推門時,陳國剛正在書房看書。

門未大開,只是壓了個門縫,陳戒露出半個腦袋,一臉調皮。

「爸,您還沒休息吶?」

「漫畫看完啦?」

陳國剛的視線依舊鎖定在手里的《舊唐書》上,最近,他好像跟唐代歷史卯上了,前段時間才剛剛死磕《新唐書》,這幾天就又跟《舊唐書》較上了勁。听到陳戒進來,他也只是用余光斜了一眼。

別說,陳國剛這為父的架子端得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他知道陳戒看了一下午漫畫,沒管。當爹的和當媽的不一樣,理性,也沒那麼愛嘮叨。陳國剛股票做了這麼多年,《易經》看了這麼多遍,再連個勞逸結合的道理都不懂,就真要挨陳戒白眼了。

陳國剛不反對兒子看漫畫,畢竟陳戒的獨立性已經鍛煉出來,他自己知道主次,只要大方向沒問題,陳國剛也樂得清閑。

畢竟,在陳國剛內心深處,他連兒子突遭橫禍的最壞結局都已提前做了心理準備,小小的漫畫又算什麼?

「爸,您現在不忙吧?」陳戒見父親沒反應,站直身子,推門走了進來。

「有啥問題直接說,啥時候學得拐彎抹角了?」陳國剛把書合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不是陳戒拐彎抹角,而是一想到聊《易經》,他的心里總是忐忑,猶豫,抗拒。

一種不知名的力量縈繞在陳戒周圍,把屋里的氣氛也攪得異樣起來。

只听陳戒支支吾吾道︰「爸,我打算明天開始學習《易經》,可是現在的狀態總是有些不對勁。」

「怎麼個不對勁法?」

听到陳戒求助,陳國剛放下手中的書,他明白,又到自己履行父親義務的時刻了。此刻,陳戒正處在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從,他需要陳國剛提供指引。

「嗯……」陳戒若有所思道,「這種感覺和我剛開始讀《論語》時有點像。」

就算老陳家家風傳統,也不代表陳戒天生就能接受傳統文化。

開蒙之初,《千字文》、《百家姓》陳戒倒也背過,但那時的他,意識還在萌芽期,基本是父親讓他背什麼,他就背什麼,而且這些文字的內容很中性,並沒有涉及到中華文化的邏輯核心區。

等陳戒稍大一點,陳國剛也只是讓他接觸唐詩宋詞,這類文字不講邏輯,但有很強的藝術性,一來增加他的識字量,二來,也能降低陳戒對文言的陌生感,算是為後面的學習打下基礎。

可以說,從陳戒降生,陳國剛的肚子里就有了一整套培養兒子的教學大綱,陳戒的每一步棋,都在他的計劃之內。

直至陳戒進入小學,讀到三四年級,陳國剛才讓他接觸《論語》,不同于開蒙讀物和唐詩宋詞,這類書籍開始系統介紹中華文明的價值觀和方法  論。

當然,《論語》里所謂的方法  論主要是些修身養性、為人處世以及治國安邦的道理,套用時髦一點的說法,就是偏重管理學。

雖不涉及其它學科,可是這套管理學,體系特別完整,小到管理自己,大到管理國家無所不包,應有盡有。

所謂「半部論語治天下」,不是沒道理的。

可惜,這部書只對管理學有所涉獵,當年,如果沒有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策干預,科學技術類的方法  論倒是能由魯班或者墨子的門人發揚光大。

歷史,從來沒有如果二字。

陳國剛讓陳戒看《論語》,並非出于野心,他不指望陳戒將來參與國家管理。學習《論語》,只是想讓陳戒出身社會前首先學會為人處世。

除此之外,在他看來,陳戒做為華夏子孫,如果連祖先的思想境界都不了解,是不是有點太說不過去了?

計劃趕不上變化,有件事陳國剛失算了,或者說,他低估了陳戒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陳戒從小朋友不多,閑著沒事,只能看書打發時間,小學三年級的他,閱讀量已是同齡孩子的十倍有余。

陳國剛讓他學習《論語》時,雜七雜八的文章陳戒已經看了許多,那時的陳戒不懂審視,听風就是雨,文章說什麼他就信什麼,加上又是意識形成的關鍵期,有些觀念他就先入為主了。

不巧,陳戒提前接觸的又偏偏是「打倒孔家店」一類極力否定傳統的思想。

所以,當陳國剛要求陳戒學習《論語》時,後者的內心相當抗拒。別說,確實和今天的情況有些類似。

還好,陳國剛善打預防針,很早以前,他就給陳戒提過醒,一個偏听則暗,兼听則明的醒,一個不要迷信權威的醒,否則他的教學計劃還真的不好開展。

知道兼听則明,陳戒雖然抗拒,並不盲從,他給了陳國剛一個糾偏機會。

都說真理越辯越明,不是真理越討論越清晰,而是經過討論,人的困惑越來越少,真理本身不辯自明,之所以需要討論,是討論的人心中有惑,不是真理需要糾偏。

所謂糾偏,糾的是人,不是真理。

莊子曾經曰過︰「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

現代人一看文言就頭疼,其實翻譯過來很好懂。莊子是說,兩個明白人教一個糊涂蛋,糊涂蛋還可能把問題整明白;要是兩個糊涂蛋教一個明白人,時間久了,明白人也得變成糊涂蛋。

畢竟中華文明傳承了至少五千年,文化斷層的問題正在不斷加深。陳國剛覺得,這個時代最嚴重的問題是糊涂蛋太多,明白人太少,而且隨著時間推移,這個問題只會越來越嚴重。

站在真理的角度說,陳國剛自認也是一個糊涂蛋,為了不要適得其反地誤導陳戒,很多時候他也只敢給個方向,他更願意讓陳戒親自尋找答案。

有了這個大前提,再給陳戒糾偏,陳國剛也有的放矢。

他的思路很清晰,就算自己認可傳統,可這畢竟是他的答案。對于傳統,他並不打算用一大堆褒義詞覆蓋陳戒心里的貶義詞,他希望陳戒放下褒貶的成見形成自己的認知。

陳國剛要做的,就是化解陳戒心中的刻板偏見,把他重新變成一張白紙,然後給他一個方向,讓他自己探索。

經過短暫了解,陳國剛得知,陳戒對儒家學說的負面印象主要源于兩篇作品︰《孔乙己》和《範進中舉》。

有了方向,陳國剛引用孔子的名言,對陳戒說道︰「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n ),小車無軏(yu ),其何以行之哉?」

意思是說,一個人如果不講信譽,真不知他怎麼辦。就像大車的車軸沒有活鍵,小車的車軸少了關扣,怎麼能行駛呢?

拋出論點後,陳國剛拿出論據,他用電視上常演的古裝官場劇為例,反問道︰

「那些趕考的舉子口口聲聲說自己讀的是聖賢書,可是有多少舉子帶著小抄進考場?這叫哪門子誠信?心口不一,這樣的人也好意思說他是聖人門下,孔子門生?!」

一個例子不過癮,陳國剛繼續引用,還是孔夫子的話︰「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

意思是說,君子幫好人做好事,不幫助壞人做壞事。小人則與此相反。

陳國剛還以宮廷劇為例,繼續說道︰

「還拿科舉舉例,那些收受賄賂的監考官員當年也是靠著聖賢書進入官場,自然也懂無心之非是為錯,有心之非是為惡的道理。」

「作弊考生讀的是聖賢書,自然懂得誠信二字,明知故犯當然是惡,但是受賄官員不但不及時制止反而成其作弊之惡,如此小人行徑,也好意思說自己是孔子門生?!」

話到此處,陳國剛不再引申,僅此兩點足以證明他的觀點。

近代中國之所以落後,不是儒家理論有問題,而是執行的人有問題,四個字講︰陽奉陰違!反觀中的人物孔乙己和範進,哪有一點翩翩君子的風度,就算放到現代,學了科學知識,也照樣是兩個有學歷沒能力的書呆子罷了!

儒家精神一直強調︰有朋之遠方來,不亦樂乎。之所以歡迎遠到而來的朋友,並不是中國人多好客,而是古代交通閉塞,遠到而來的朋友能夠帶來當地沒有的見聞。

只不過,經過兩千多年的傳承,這句話被更多地理解成了中國人好客。中國人好客不假,可比起好客,中國人更好學。

如果不是近代中國固步自封,夜郎自大,對于傳統陽奉陰違,中國怎會接連錯過兩次工業革命,最後落的個虎落平陽被犬欺的下場!這還是有朋之遠方來,不亦樂乎嗎?!

一代代的一知半解,釀成了後世的以訛傳訛。陳國剛心痛于此,所以才尤其反感陳戒治學時的不求甚解。

陳國剛一直認為︰五四先烈精神可佳,但他們的結論找!錯!了!

激動歸激動,第一印象對人的影響終究太深,就算陳戒听懂了,想要把刻板偏見消弭,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所以,陳國剛的話,乍一听,雖有道理,陳戒卻依舊抵觸,只听當時的他抗拒道︰

「國外不靠儒家學說,照樣活得好好的,我學好課堂上的知識不就好了,干嘛非要看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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