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束發之年 第二十二章 考據功夫

這時陳國剛順手把套袖和圍裙解了下來,指著這兩樣東西說道︰「做飯最容易髒的就是袖口和前襟,這兩個地方保護好了,衣服就不用洗得太勤,不加這兩樣東西,這衣服一個星期就得洗,爸再勤快也到不了這個份兒上。但是加了這兩樣東西,這外面的衣服半個月洗一次就行了。家里的勞動力有限,總得想點巧辦法不是?做事情只要抓住了主要矛盾,總是能事半功倍的。」

「爸,您小時候不是跟我說‘君子遠庖廚’嗎?怎麼現在又教我做起飯了?」

陳國剛听到這話,不免搖起頭道︰「治學最怕的就是一知半解,我什麼時候說‘君子遠庖廚’就是男人不能進廚房了?看來你考據的功夫還是不到家,你先說說‘君子遠庖廚’的出處是哪里。」

這句話陳戒在很多地方都看過,他首先想到的是宋代的一首詩,便說︰「我能想起來的就是度正的《賦張袁州隱齋三首》,里面不是有一句‘君子遠庖廚,夫豈惡芻豢’麼?」

「這詩是宋代的了,太晚啦!再想,往根兒上想。」

陳戒皺著眉頭思索片刻後,又說道︰「那就是《禮記‧玉藻》篇的‘君子遠庖廚,凡有血氣之類弗身踐也’了。」

「這句話基本可以解釋‘君子遠庖廚’的真實含義了,但從考據的角度上看,還差點,這書是西漢的禮學家戴聖所編,還是有點晚了,再往前想。」

陳戒心里暗暗叫苦,沒想到吃碗面都是能吃出這麼多麻煩來,索性不耐煩地回道︰「真想不出來了。」

「小時候一直讓你看四書五經,五經的內容記得起來,四書的內容就記不起來了?《孟子‧梁惠王章句上》里怎麼講的?‘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這書成于戰國時期,比西漢要早,要說考據,當然是以此書的解釋為準了。孟子認為但凡有血氣的東西你都不要去殺它,推崇的是不忍之心,讓君子不要造殺孽。目的是為了勸誡齊宣王施行仁術。我只是給你做了碗素面,男人怎麼就不能下廚房了?」

陳戒借著父親這話回憶了一下過往,但凡家里吃肉確實都是直接從外面買回來的熟食,陳國剛下廚的這些年里唯一能見到跟肉沾點邊的食材也就是雞蛋了,看來父親的知行合一做的還挺到位的。

不過陳戒現在畢竟已經15歲了,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法,于是回道︰「不過我還是覺得女孩子下廚才更有過日子的樣子,居家過日子,總得有點煙火氣不是,像咱們兩個大老爺們這樣,總覺得家里陽氣太重,單調了點。」

陳國剛倒是為廣大女性抱起了不平,說道︰「現代女性也有自己的工作,為什麼回了家還要承擔這麼多的家務勞動呢?」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陳戒感覺到接下來跟父親的討論可能有些多,只是這面再不吃可就全坨了,便先埋起頭來麻溜地扒拉起了碗里的面條。

花了大概半分鐘清理戰場後,陳戒用手背簡單地抹了下嘴上的油便迫不及待地開腔道︰「好比一個流水線,效率最高的方式就是一個工人只干一個工種,比如負責上螺絲的就只讓他上螺絲,這樣一旦變成熟練工以後,效率就會變得非常高。兩個既要上螺絲,又要折包裝盒的工人,他倆的效率是肯定要比一個專門上螺絲、一個專門折包裝盒的工人低的。如果既想發揮夫妻兩人的協同效率,又想把日子過得有些煙火氣的話,分工合作還是很有必要的。」

陳戒見父親沒有打斷他,便繼續說道︰「所以我心里的婚姻模式就是男性負責在外工作,女性負責照顧家庭。但是前提是這個男性要認識到持家的重要性,把一個家庭打理的井井有條其實不比男人在外賺錢輕松,所以不要總說些‘你花的錢還不全是我賺的’這種不著四六的話。同時女性的心理也要足夠健全,因為當代女性一旦全職在家,很容易變得沒有安全感,然後就變成了一天24小時時時刻刻都要知道男方下落的監視器,時間久了男人也受不了。」

陳戒見父親還是沒有打斷自己的意思,便再繼續說道︰「像當代這種婚姻狀態,女方既要工作又要負責很多家務勞動,看到男的什麼也不干自然心里不痛快,嘴巴客氣的也得經常數落兩句。但是男方確實已經工作一天了,尤其男性受自己的天然職責所累,焦慮感普遍要比女性強,所以經常會有一些抽煙、喝酒或者打游戲的業余愛好來放空自己,又不讓人家抽煙又不讓人家喝酒,甚至玩兩把游戲耳根都落不到清靜,這還讓不讓人活了?!表面上看兩邊都沒錯,但鬧到最後的結果就是誰都不快樂。」

陳國剛听到這里,平靜地點了點頭道︰「分析的有些道理,但你要知道當代的生活壓力很大,單職工的收入養活家庭還是有些吃緊的。」

「這句話我覺得有問題,真的有那麼吃緊嗎?我覺得有不少人很大一部分消費都是為了人前顯貴的攀比消費,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罷了。也有些人是稍微有點錢了,就想盡辦法露富借以擺月兌貧窮帽子的報復性消費,其實這一點看開了,有些消費是不必要的。對于低收入人群,如果真的有些吃緊,那男性的就業年齡就應該提前,這樣到了適婚年齡的時候壓力就不至于太大。」

陳國剛好像听出了陳戒話里的意思,問道︰「這就是你不打算上大學的根本原因?」

陳戒笑了笑,回道︰「‘根本’二字談不上,我只是不想再讓咱們家這種生活模式在我身上重演罷了。」

陳國剛听到這話心里開始有些不是滋味,他自問為了不給陳戒的成長造成心理陰影,他在處理和呂國萍的關系上一直都是謹小慎微,沒曾想陳戒到頭來還是很在意這件事情,他試探著問道︰「你是說我和你*媽的事情?」

「嗯。」陳戒微微點了點頭,嗯的聲音小得只有父子二人能夠勉強听見,「您一直說我媽是因為工作地點在南方的關系,所以常年在外。其實我看得出來,您倆這算是事實意義上的分居了,只不過考慮到我的關系沒有離婚罷了。」

「考慮你的感受是一方面原因,但這里也有我和你*媽的關系,你媽是個好人,老夫老妻這麼多年了,到不了離婚那個地步,總還是有感情的。」

「那干嘛不讓我媽搬回來住呢?我很奇怪,以您現在‘不缺錢’的現狀,就算我媽不工作都無所謂。但是我媽好像現在都不知道您的實際情況,您做慈善這些事情她也壓根兒都不知道。如果把這些事情都跟她說了,她肯定會對您有所改觀的。」

「你不懂,爸這一代人其實是實驗品,處于老祖宗的話沒人听,外國人的話盲目相信的年代,所以出現了很多亂象,你*媽的頭腦里是現代都市人的觀念,很推崇‘羅曼蒂克’那一套,腦子里永遠都有一個白馬王子的幻想。」

「哪怕爸做的事情在外人看來可圈可點,但只要套不上你媽腦子里那個白馬王子,她就一概不認。爸這個人的秉性骨子里是有一股傲氣的,同時也是追求自由的,你媽認為正常的事情很多是我壓根兒不屑于做的,你不記事的時候爸和她做過很多次溝通,但她總認為她那套才是對的,總是想要改變我。」

「而且你媽這人你也知道,嘴太損,說話很傷人自尊,如果繼續住在一起,爸這個脾氣一定是壓不住的。讓你天天看著我們兩個吵架對你的身心健康沒好處,所以我和你媽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選擇分居的。」

陳戒也是直到今天才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原委,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道︰「爸,我現在也大了,其實挺想您倆晚年能在一起互相做個伴兒的,不行麼?」

「爸這邊的工作已經準備就緒了,現在就看你媽那邊了,也許機緣巧合,有一天她突然發現她腦子里的那個白馬王子壓根兒就是不存在的,她要是能重新回到現實,兩個人一起過也是件好事,否則這個伴還是不做的好,爸寧可一個人呆著。」

「兩口子有啥事情說不開呢?互相較著勁有什麼意思?」

「你這話太想當然,一遍兩遍三遍四遍地說,再說人就累了,就不想再說了,你沒經歷過你不懂。但你媽人是個好人,其實她也是個受害者,是時代造就的,她在人格的塑造期內接受了一些看上去美好實際遺毒很深的觀念,導致直到今天都扳不過來。」

「可是听您的意思其實您也在試圖改變她呀?」

「不是我要改變她,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時間總會給她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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