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總部

作者︰無主之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龍霄城,某處。

這是一個昏暗的通道。

只有一盞孤零零的不滅燈,勉強照亮著兩邊斑駁古舊得仿佛隨時要倒塌的土牆。

一個少年默默地靠坐在這盞不滅燈旁,打量著手里的一把匕首。

狹窄的通道只容兩人通行,仿佛是兩面牆夾出來的縫隙,泥地上布滿了灰塵,看起來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這是個隱藏在棋牌室地窖下方的地下暗道。

真虧他們修得出來。

少年在心底里道。

只是,自己每個月都來下棋,為什麼負責搜查和清場的大公親衛們,卻沒有發現這里?

而且……當這里被選中的時候,尼寇萊肯定早就查過這兒的底細了吧?

嗒,嗒,嗒……

耳邊傳來了腳步聲。

少年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慢慢地把匕首合進鞘套,再把它們扣回皮帶。

鞘套上的一行字,在不定的燈火下一閃而過︰

王者不以血脈為尊。

嗒,嗒,嗒……

腳步聲越來越近。

泰爾斯嘆出一口氣,轉頭看向昏暗通道的另一頭。

那里遠離光線,唯有一片漆黑。

隨著腳步聲停下,一個身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您該好好休息,殿下,恢復體力,」來人淡淡地道,聲音輕快︰「還有好一會兒呢。」

少年王子哼了一聲。

他默默站了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塵︰「這可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

泰爾斯看著來人似曾相識的面容,以及那雙特殊的黯紅色眼眸,冷冷地道︰

「拉斐爾‧林德伯格。」

隨著泰爾斯的話,六年不見的王國秘科干部——拉斐爾從漆黑的通道中步出,在不滅燈前展露整個身形。

泰爾斯細細打量著拉斐爾。

六年的時光,似乎沒有給這位以黑暗為生的荒骨人帶來太多的滄桑。

他依舊一身白袍,身姿瀟灑,儀態自若,唯有看到閃爍的燈火時,才下意識地微微蹙眉。

「確實。」

「所以這不是我們想象中的完美月兌逃,甚至還極度冒險。」

拉斐爾的黯紅雙眸掃過已是少年身形的泰爾斯,表情沉著︰「但尊貴的殿下,您以為這是誰的錯?」

泰爾斯表情一變︰「誰的錯?」

「別裝傻,拉斐爾,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五千騎兵從大荒漠進逼祈遠城,支援自由同盟,」王子聲若寒冰︰「給了北地人好大的驚喜,是麼。」

「而你知道有多少人提前告訴了我,告訴他們的人質王子這件事嗎?」

拉斐爾挑挑眉毛。

泰爾斯扯著嘴角,手指在空中用力晃動,嘲諷地比出一個數字,一字一頓地道︰「零。」

「零!一,個,都,沒,有!」

「這是幾十個頭腦發愣、面目猙獰的北地壯漢,一,起,告,訴,我,的!」

拉斐爾若有所思地看著頭頂。

「五千騎兵?」

他微微一動︰「北地人的情報是這樣的嗎?」

秘科人這副無動于衷的態度讓泰爾斯大為光火。

「怎麼,難道你要告訴我,那些差點害死我的騎兵和十字雙星旗都是假的,是別人冒充的?」

王子聳聳肩,不滿地哼道︰「而王國壓根沒有派兵?」

搖曳的燈火中,拉斐爾默默地看了他幾眼,這才微微嘆息。

「那些軍隊確實是真的,也是星辰派出去的。」

「但從西荒,從刃牙營地出發,西進荒漠的,頂多一兩千騎兵就到頭了。」

「至于其他,大概都是步兵或者營造出來的假象吧,」拉斐爾笑了起來︰

「五千騎兵?哈,那花費可足夠榨干半個王國了。」

荒骨人攤了攤手,他的衣袖依舊很久,把手腕的部分牢牢蓋住。

他在笑。

他根本就不在意。

泰爾斯瞪著眼楮這樣告訴自己。

王子心里的不爽慢慢升騰。

「這不是重點,而且這也不好笑。」

泰爾斯眯起眼,舉起手指,語氣越來越重︰「你知道,作為發泄的對象,我差點就被憤怒的北地人在英雄之廳里撕成碎片——」

昏暗的視野里,拉斐爾似笑非笑地搖搖頭︰「他們不會那麼做的……」

但泰爾斯根本沒有理會他的插嘴,而是抖著手指,壓抑著怒氣繼續道︰「——或者被挾持到祈遠城,綁上兩軍陣前逼著星辰退兵嗎?」

王子最後的音量稍有些大,在狹窄的通道里頗為刺耳。

拉斐爾定定地看著王子,慢慢收斂了臉色。

「殿下,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把你安全地營救回國……」

「對,方式就是讓北地人先把我吊死,然後你們再來收尸,」泰爾斯冷笑道,諷刺意味十足︰「安全得很。」

拉斐爾的表情變了。

「請相信我,秘科自有合適的手段和安排,」他的語氣逐漸嚴肅起來︰「但我可以肯定地說,絕不是用現在這種粗暴直接,迫不得已的方式。」

秘科人冷聲道︰「如我剛剛所言︰殿下,您以為這是誰的錯?」

泰爾斯壓根沒有理會對方的反問,他連連冷笑︰

「‘合適的手段和安排’?真是振奮人心呢,就像六年前的龍血一樣,對麼?」

听到那個許久未出現的行動代號,拉斐爾微微一滯。

王子靠上牆壁,把頭扭向一邊,怒哼道︰「天殺的王國秘科。」

拉斐爾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

「您在指責我們隱瞞情報,殿下,你認為這個意外是秘科的錯。」

泰爾斯輕嗤了一聲。

「但反過來說,」拉斐爾的紅眸里閃出一絲詭異的光芒,「您對我們……」

「就那麼毫無保留嗎?」

泰爾斯微微一愣,慢慢地回過頭。

拉斐爾用讓人心寒的目光盯著他。

「今天中午為止,我們還以為一切順利……直到消息傳來,我們才知道您和倫巴在宮里干的好事。」

拉斐爾的聲音里也帶上了某種鋒利的指責意味︰「直到收到您出宮的消息。」

「措手不及的我們才不得不緊急行動,采用最糟糕的備用計劃︰強行冒險營救您!」

泰爾斯沒有說話。

拉斐爾輕輕向前一步,目光凜冽。

「兩個多月來,從登上黑沙領的馬車開始,你一直都知道倫巴早已潛伏在城中,而你甚至還和他暗中達成協議,共同干涉龍霄城與埃克斯特的內政,直到最後你被轉移去黑沙領。」

泰爾斯心中一凜,頓感不妙。

荒骨人淡淡地道︰

「關于這些,關于你和倫巴的密謀,關于您為何被迫與他合作的緣由,殿下……」

「您又告訴了我們多少呢?」

望著拉斐爾的目光,泰爾斯突然覺得有些心悸。

該死。

沒錯,我和倫巴的密會,為小滑頭的謀劃,這些事情,包括女大公的身份在內……

我又怎麼可能告訴你們?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跟黑沙領的事情,是個意外。」

拉斐爾眉心一動︰「意外?」

泰爾斯努了努嘴,沒好氣地點頭道︰

「對,你們的意外在前,才引發了我的意外!好麼?」

「如果不是你們帶來那五千——不,兩千騎兵,讓整個場面急轉直下,女大公就不會被逼得走投無路,我也不會被逼得向倫巴求助!」

王子冷哼著,努力把話題轉開。

不。

他在心里默默地道。

他知道的。

確切地說,泰爾斯很早就做好了備案︰英雄大廳里,他們和伊恩的方案很可能會遭遇意外,不能成功。

為了小滑頭,倫巴是他走投無路時,必須翻開的底牌。

而一旦這張底牌被翻開,秘科肯定會知道。

秘科不會坐視的,他們一定會行動起來。

泰爾斯拍了拍懷里早就收拾好的隨身物件,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對于秘科的營救,他早就做好了準備了。

這次,拉斐爾盯了他很久。

仿佛要發現什麼秘密。

泰爾斯只是氣鼓鼓地扭著頭,表現得像個生悶氣的少年。

終于,拉斐爾收起了審視的眼神。

拉斐爾淡淡道︰「那您或許根本不該跟龍霄城的朝政牽涉得如此之深?」

他用別樣的神態,頗為鄙夷地望著王子︰「即使您和女大公有著某層不可言說的關系,風流的殿下。」

泰爾斯先是一怔,隨即語塞︰「我,我和女大公……」

但惱羞成怒的他急中生智,立刻找到還擊的辦法轉移話題︰「風流?」

「嘿,六年前,在英靈宮跟亞倫德小姐當眾接吻一分鐘的人可不是我!」

拉斐爾臉色一變。

他皺眉咳嗽了一聲,震下來一些頭頂的灰塵。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

泰爾斯默默喘息著,希望這能把對方的追問掩蓋過去。

「總之。」

拉斐爾不無諷刺地嘆息道︰「您如果微微大發慈悲一些,稍開尊口,把倫巴的事情提前告訴我們這些在秘科里跑斷腿的卑賤下人……」

「那也許我們就能早些應變,事情也不會這麼糟糕?」

泰爾斯挑起眉毛,張開雙手,一副「我跟你沒話說」的神情。

「很好,」王子做了個休止的手勢,自暴自棄也似地道︰「我懂了,這樣下去沒有結果。」

「討論結束,到此為止。」

他轉過身,靠著牆壁,搖頭抱起手臂。

拉斐爾沒有說話。

直到泰爾斯再次打破沉默︰

「嘿,那個用雙劍的黑袍。」

「我逃進棋牌室來的時候,看見他落入了衛隊的重圍,」王子頭也不回,默默地道︰「他還好嗎?」

不。

泰爾斯在心底道︰尼寇萊手下的前白刃衛隊都不是好惹的。

那個人,為了給自己創造暗中逃來棋牌室地下的機會,大概已經……

拉斐爾微微皺眉,卻不說話。

直到泰爾斯不耐煩地看向他,拉斐爾才輕嗤一聲︰「您沒認出他來?」

泰爾斯一愣︰「誰?那個黑袍?」

拉斐爾眯著眼咧起嘴角︰「很好,如果連您都沒認出他的偽裝……」

「放心,他會安全的。」

泰爾斯輕輕一頓。

偽裝?

這麼說……

那個黑袍人,是我認識的人?

難道是……

泰爾斯搖了搖頭,把心中那個戴面具的身影消除出去︰不可能,那個黑袍身材瘦長,手持兩把細劍,不可能是他。

此時,泰爾斯突然想起某件事情,他抬起頭︰「襲擊倫巴所在的驛館——那也是你們引開注意的手段?」

說到這里,拉斐爾的表情冷了下來。

「對,一次不可能成功的自殺式襲擊,」他的嗓音有些沉寂︰「任何能夠減少您身邊護衛力量的手段,我們都想過了。」

泰爾斯頓住了。

燈火微微動,把兩人在牆上的身影拉長。

半晌之後,王子呼出一口氣︰「傷亡多少?」

拉斐爾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泰爾斯的臉色也冷了下來。

通道里又回復了寂靜。

「對不起。」王子半天才憋出這句話。

拉斐爾閉眼搖頭。

「他們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秘科的人聲音黯然︰「為了這次的行動,秘科甚至放棄了在龍霄城的總部,犧牲了大部分情報線。」

泰爾斯冒出疑惑︰「總部?」

拉斐爾努了努下巴,伸出手指敲了敲身旁不規則的土牆︰「這里就是。」

泰爾斯怔住了。

他張望著打量著這個昏暗的通道。

王子奇道︰「但是這里……這不是我每個月都來的,那家矛區棋牌室的地下嗎?」

作為回答,拉斐爾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表情回復了以往的淡然自如。

「等等,你是說,」泰爾斯瞪著難以置信的眼楮,觀察四周︰「我們頭頂的棋牌室,我每個月來下棋的地方,就是王國秘科的龍霄城總部?」

「就在矛區?離英靈宮就差個幾步路的地方?」

拉斐爾笑了。

他再次敲了敲身旁破敗不堪的土牆︰

「你不會以為,棋牌室的老板只是踫巧無聊,才在地窖下面修了這條地道吧。」

「你不會也以為,當你對龍霄城提出要求且被女大公首肯之後,負責選址的秩序廳官員,只是踫巧才把這家新開的棋牌室上報給里斯班吧?」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拉斐爾︰「所以……」

拉斐爾目露精光,肯定地頷首︰「對,敵人的眼皮底下,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比如,六年前的‘龍血’,從開始行動,到修整、決斷、計劃進行,甚至到最後調撥人手和情報,偽造倫巴的手令,進入敵人佔領的城閘里,撈某個自作主張的倒霉王子出來並安排撤離,都是在這里聯絡準備的。」

拉斐爾不無深意地瞥了他一眼,輕哼著搖頭。

泰爾斯自動忽略了對方「某個倒霉王子」的話語,默默地打量著周圍︰斑駁的土牆,幽深的通道,孤零零的不滅燈。

原來如此。

原來六年里,所有我向秘科發出的秘密傳訊,就是在這里……

「但尼寇萊應該仔仔細細地查過這兒了吧?什麼也沒查出來?」

王子皺眉道︰「甚至每個月我來的時候,親衛們都要翻個底朝天,他們怎麼會漏過這條地道?」

拉斐爾又是一笑。

「這里以前可不是棋牌室。」

「這個地方,作為秘科在龍霄城的總部,在星辰與龍的地下戰爭中,支援無數諜報行動,庇護無數星辰間諜的歷史,已經超過一百六十年了。」

泰爾斯小小地吃了一驚。

說到這里,秘科的荒骨人像是感慨頗多︰「這期間,哪怕是再大的行動,這里也從未輕動,不曾暴露過。」

「如果隕星者真想查出什麼,那除非去翻一百多年前龍霄城矛區的改建記錄——由一位表佷女嫁給了星辰人的安倫佐公國建築師負責營建,當然,記錄在多年前已經意外遺失了。」

「至于他們為什麼找不到地道——我們所在的,是最後的逃生通道,早在幾十年前就挖好了,留著最後一層土沒有挖通,」拉斐爾把思維拉回現在,眼眸一緊︰

「今天上午,我們得知宮里出了意外的時候,我就決定把它打通。」

「果然……」

拉斐爾話語一頓,沒有再說下去。

一百多年都沒有輕動的總部……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他,心中卻唏噓萬分。

他蹙眉問道︰「這麼說,這個‘總部’下面……四通八達?」

拉斐爾輕笑了一聲。

荒骨人不屑地看著第二王子,輕嗤一聲︰「怎麼,你以為地道那麼好挖,而歷代龍霄城大公,歷代暗室的首腦,包括現在的隕星者和他的人都是蠢材?」

「當年,為了不引起懷疑,這條地道斷斷續續挖了好幾年,幾次都險些被發現……」

「否則,我們倒是想把它跟城閘里的秘道連通起來,那我們甚至能偷入英靈宮,刺殺個大公什麼的……」

泰爾斯吸了一口氣,也笑了一聲。

拉斐爾哼了一聲。

但他隨即又搖了搖頭,感慨頗深地嘆出一口氣︰

「但是,因為這次行動,這里——總部必須退役了。」

泰爾斯眼神一動︰退役?

拉斐爾仿佛讀懂了他的目光,平淡地道︰

「你在附近失蹤了,雖然一時半會兒沒人發現,但隕星者和他的前白刃衛隊早晚會重新回來調查,直到發覺這里的蹊蹺。更別說聞風而來的暗室以及其他勢力,這些人要是為了你而放下彼此間的斗爭,那要不了多久就能追查到真相。」

「總部早晚會暴露的。」

泰爾斯皺起眉頭。

「如果總部要退役,那隨之一起引退的,還得包括一百多年來同總部有過牽連的所有人、事、物、渠道、地點,幾乎是秘科在此的所有,」拉斐爾目光黯淡,嗓子嘶啞︰

「毫無疑問,此事過後龍霄城還會經歷一波清洗。」

「而一百六十年的龍霄城總部,王國秘科一百多年間在此經營的一切,大概都要煙消雲散了。」

拉斐爾情緒不明地輕哼一聲︰「就因為這個倉促愚蠢的計劃。」

「為了救你。」

听著對方的話,泰爾斯默默地低下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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