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右手輕撫劍鞘,眼神流露出莫名的復雜情感。
「大成宗師境,那該是何等的風流。」
少年口中呢喃自語,眸子里亦生出一絲向往。
「娃子,以你這獨天獨厚的條件,如若不死,日後必成大器。」
少年笑了笑︰「方大哥,你就那麼盼著我英年早逝。」
說話間,茶鋪外忽的傳來一陣馬蹄疾行,幾道爽朗說笑聲接連響起。
「小二哥,還是老樣子,幾碟小菜,上好的涼茶。」
「小哥這是又去哪里發財了?」
小二看著邁步走進來的十余道碩壯身影,臉上笑意漸濃。
為首一面容清秀的男子眉頭微挑,眼中含笑道︰「不過是做些小生意罷了,時間略急,勞煩小二哥快著些。」
小二輕聲應和著,不過片刻之間,茶水齊備。
方言端起茶杯,沖著少年使了個眼色。少年當下心領神會,邁步走向那清秀男子。
「冒昧打擾,敢問閣下可是要前往青州?」
男子打量了少年一眼,言語溫雅而恭謙。
「正是前往青州,不知小哥有何指教?」
「若是閣下方便,煩請稍上在下一程。」
少年從懷中掏出紋銀若干,緩緩放到桌上。
「權當酬謝,若是不足,閣下可開個價碼。」
清秀男子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思忖片刻,將銀兩緩緩推出。
「不過舉手之勞,小哥客氣了。」
少年伸手指了指身後,輕笑道︰「閣下還是收下吧,同行數人,只怕要麻煩了。」
男子笑著遞過一杯涼茶︰「不如小哥請我喝茶,我予小哥方便,權當交個朋友。」
少年自然不傻,笑著將桌上銀兩收回,心中好感陡增。
男子颯然起身,伸出右手道︰「秦雲,青州人氏,商客世家。」
少年一愣,下意識伸出手臂,腦海中卻思緒翻涌。
「江——」,少年嘴角揚起微妙的弧度,話鋒一轉︰「江湖,鄉野平民,浪蕩游俠兒一個。」
男子一愣,方言一怔,灰耗子手臂僵直在半空,石頭嘴巴大張,茶水肆意噴涌。
少年就在這樣一個出乎意料的場合,月兌口而出這樣一個令人費解的名字。
秦雲面露詫異,重復一遍道︰「江——湖?」
「不錯,江河湖海的江湖。」
少年撫模著胸口無字書的位置,眸子清澈而又堅毅。
「當真是個有意思的名字。」
少年笑而不語,順手將紋銀塞到路過的小二手里,指了指茶鋪內幾張方桌道︰「這幾桌的茶錢,余下的是秦公子打賞的小費。」
小二喜得眉開眼笑,趕忙千恩萬謝,俯首作揖。
少年沖著秦雲點頭致意,卻猛然發覺一道幽怨的目光從某個角落傳來。
灰耗子死死攥住衣角,臉上肉疼的神色不言而喻。
少年撓了撓頭,心虛笑道︰「秦公子,不知咱們何時啟程?」
秦雲目光掃視四周,眼見眾人臉上已無疲憊之色,方才開口道︰「想必江小哥是有要事在身,既然如此,咱們便即刻動身吧。」
少年微微欠身,沖著方言眨了眨眼。
配劍歸身,方言邁步走向茶鋪門口。一旁秦雲的目光隨之而動,眼神復雜閃爍。
「臭小子,你給我等等!」
灰耗子一把拉住少年,臉色陰沉如水。
石頭拍了拍少年肩膀,笑道︰「耗子見血了,小兄弟自求多福。」
少年自知理虧,滿臉賠笑著走至茶鋪外。
秋風微拂,燥熱天氣平靜了許多。一條長長的車馬隊伍徐徐前行,為首幾匹紅鬃大馬引路,奔赴青州方向。
車隊中,少年翹腿坐在貨箱上,盯著前方高大威猛的生物,發問道︰「這東西竟有如此好的腳力,卻不知是何來歷?」
黃老先生笑了笑︰「小俠客有所不知,這是西域特產的力駝,耐性好,力量大,中原地區並不常見。」
一旁的方言眼神微凝,口中喃喃道︰「青州秦氏,商客世家,西域力駝……」
少年早察覺到方言異樣,湊到其耳邊低聲道︰「方大哥,有何不妥嗎?」
方言搖了搖頭︰「倒是並無不妥,只是這秦雲的來歷恐怕不小。能調用西域力駝的青州秦氏,想必也只有一家了。」
黃老先生聞言,後知後覺般驚嘆道︰「莫非是……」
卻見方言微微頷首,沖著老者使了個眼色。
少年盯著打啞迷的二人,心中愈發疑惑。
忽听前方傳來一聲吆喝,商隊車馬急急停下。灰耗子正閉目養神,悠哉哼著小曲,被這一晃險些栽了個跟頭。
少年探出身子望向前方,車隊前不知何時多出幾匹鬃馬,隱約能听見陣陣爭吵。
「方大哥,好像有人攔路。」
少年縱身跳下貨車,方言遲疑了一下,手按劍柄緊隨其後。
商隊前方,秦雲面露慍色,氣息壓抑到極點。對面站著幾道身著華服的年輕身影,言談輕佻,舉止浮夸。
為首一人手握折扇,輕笑道︰「喲,怎麼連秦少爺都親自出山了,莫非這秦家的生意,當真慘淡到如此地步。」
另一人隨聲附和道︰「老的不行派小的出來,輸得總不至于太難看。」
「幾只尚未出籠的幼雛兒,也配對我秦某人指指點點嗎?」
秦雲不怒反笑,周身氣息外放,衣袖飄揚。
「你——你敢再說一句!」
對面幾人笑容戛然而止,眼神中怒氣凜然。
秦雲依舊雲淡風輕,嘴角微揚道︰「十句百句,你又當如何?」
話音未落,幾個紈褲子弟背後的中年人影猛然睜開雙眼,一道強橫氣息直撲秦雲面門。
卻見秦雲牙關緊咬,雙腳微分,身形晃動卻仍舊挺得筆直,腳步亦不曾挪動半分。
中年人影冷哼一聲,右手緩緩提起,眼神愈發凌厲。
幾個紈褲子弟戲謔地看向秦雲,心中得意滿滿。卻見中年人影動作一滯,手臂僵在半空,臉色陡然陰沉下來。
「以多欺少,以大欺小,這便是閣下的家教嗎?」
少年笑著走至秦雲身旁,言語間鋒芒十足。
中年人影死死盯著少年身後的方言,腳下升騰起一股寒意。面對突如其來的壓迫感,他不敢輕舉妄動,唯有靜觀其變。
紈褲子弟打量了少年片刻,嗤笑道︰「哪來的鄉巴佬,也敢管小爺的閑事。」
少年笑了笑,輕輕拍打著身上的灰塵。
「有時候,衣衫襤褸的,未必是窮人;衣冠楚楚的,反倒是禽獸。」
「好小子,小爺我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麼叫作天高地厚!」
一道人影倏忽閃過,氣浪奔襲間隱有風聲呼嘯。
少年嘴角微揚,周身發力,如磐石般立在原地。
秦雲瞳孔一縮,驚呼道︰「江小哥小心!」
方言與身後趕來的石頭眾人卻面色坦然,心中皆把握十足。
勁風已至,少年身上泛起一層淡淡的光芒,那呼嘯風聲頓時戛然而止。
下一秒,一道寒芒閃過,橫在紈褲子弟喉嚨前的匕首格外耀目。
「這位爺,現在能否告訴我,何為天高,何又為地厚?」
手掌傳來的刺痛感與脖頸處的寒意交相呼應,紈褲看著少年燦爛的笑容,雙腿愈發抖得厲害。
秦雲與紈褲身後的中年人影皆瞳孔一縮,面露驚色。
「這,這是體術?」
中年男子神色陰翳︰「絕不可能,以體術硬扛入微七段全力釋放的氣武技,至少也要體開二骨且境界圓滿!」
秦雲亦疑惑萬分︰「這小哥不過十幾歲的年紀,體術怎會如此霸道?」
在場之人,唯有方言心中清楚,八骨齊開,先天化境,就算毫無境界,亦能扛下入微境圓滿的全力一擊。
「今日是我們失禮在先,還望閣下高抬貴手。」
中年男子面露難色,卻又不得不如此。
數位紈褲子弟皆出身望族,個個都是手眼通天的存在。眼前尚有一位看不出深淺的高手以及一個體術驚人的野小子,不容他出現半點閃失。
少年並未作聲,收起手中匕首,抻了抻眼前紈褲的衣領,開口笑道︰「我這人好說話,全憑秦公子一人定奪。」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回去告訴你家大人,我秦家就算失了勢,這青州的生意,也輪不到外人染指!」
少年笑了笑,翻手將眼前之人推出,轉身走到方言身旁。
中年男子將一行紈褲護在身後,飛身上馬,語氣陰沉道︰「還望秦公子能一直這般自信,就此告辭!」
那數位紈褲子弟雖心生憤懣,卻也不敢作何反應。
塵土飛揚間,數道人影疾行而去。
秦雲眉頭微皺,眼角掛著幾分憂慮。
「今日之事,秦雲謝過諸位了!」
「秦公子不必客氣,朋友之間,本該如此。」
秦雲目光閃爍,輕嘆一聲道︰「日後若有用得上秦某人的地方,定當在所不辭。」
「令尊可是紫玉玲瓏秦商海?」
秦雲猛地回頭,看向方言的眼神滿是詫異。
「前輩認識家父?」
「呵,有過一面之緣。」
方言笑著搖了搖頭,雙手負後,轉身離去。
少年趕忙沖著秦雲拱手道︰「這人性格古怪,秦公子莫要介意。」
秦雲一臉的不明所以,卻仍笑道︰「前輩自然有他的道理,耽擱許久,怕已誤了小哥行程,咱們這便動身。」
商隊一行浩浩蕩蕩,日漸西垂,愈近青州。
「方大哥,你與那秦雲之父是舊識?」
「一面之緣,算不上相識。」
「方大哥,你騙不過我。」
「嘿,你個娃子,欠收拾是不?」
少年笑了笑,沒有再問下去。
每個人身上都有秘密,
灰耗子從不離身的獠牙,
石頭前往青州的真正用意,
黃老先生百寶囊內的朱紅手帕,
方言與這青州背後的故事,
正如這江湖般波譎雲詭,變幻莫測。
大是大非,大善大惡,
人心方寸間,山海三千里。
少年始終堅信八個大字︰
心行善舉,得遇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