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七十二、啟樸拙

作者︰昭昭之未央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雖是一眼就瞥見了那兩道蚯蚓般的「斜紅」,可地上那女子卻是強忍著作嘔之感、更不願讓末楊以為自己已是瞧見了,只一昧地垂著頭、嘴里不斷勸著,「姐姐快遮起來罷!任是什麼,我並不忍心去看!」

「你不看,怎能曉得我為何這般恨他?你不看,可是嫌我丑?」可末楊不肯,她既已豁出了丑去,又怎肯「空付」一場?

末楊又想故技重施縱手去扯那人的發髻,然一瞧她兩手護得死死的無從下手,一時急了索性也矮子,索性將臉送到了那人眼前說時遲那時快——她只見那人把雙目一閉,又哀求道,「平日里只看姐姐的眼楮也是美得非常,我只願意記得那美的便罷,姐姐何必作踐自己?!」

听人家說自己「美得非常」又道「作踐」自己,末楊愣了愣、呆了呆,旋即抽笑了一回又哭喪了一回,終于氣餒跌坐在地。

「拜他所賜,我如今除了作踐自己還能作甚?我這一世的念想都已是毀了、滅了、無有了!主子再不會看我一眼,更不會讓我在身旁伺候著白白便宜了旁人!」

「可你莫要以為是因我跟他苟且過,故以主子嫌我!我那是依了主子的命,且我早就是主子的人了,他亦早說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怎會在乎‘野有蔓草’似的露水情緣,可誰成想誰成想竟是、竟是這般結局!」

末楊說到「動情」之處,一手又撫上了自己的臉頰,在那坑窪不平的蜿蜒上撫摩著,

「偏生他又來了!偏生主子還點了名點了姓的讓我伺候他!」末楊的手又指向齊恪,「可這伺候再不是焚香彈琴、再不是研磨觀畫更不是烹茶聞香我學了一世的玩意兒如今一點兒都是無用,倒是做起了給他喂藥、喂食、淨身、換衣——保他死不了也醒不來的事兒!」

「我原當自己是要死的,不想主子卻是把我發配到這里只當個粗使丫鬟來用!我曾想著可是因為主子還念舊情又想著這可是一種活受,倒比死還難受!」

「主子心傷又是身邊無人,縱是有人想來也比不過我能懂他之心。若我顏色還在,或者主子終有一日會念起我來」

听罷了末楊這一番浩浩湯湯的苦情,那蒙面女竟低聲啜泣著放開了護著自己發髻的雙手,跪住了再去拉過了末楊的手︰「可憐姐姐的一番苦心都是錯付了!遇見的一個兩個都是無情的。原本我只當自己夠可憐、夠不易的了,誰知與姐姐一比,都是些不堪提的!」

「姐姐可知道,我也曾等了一人許多年、只當總有嫁娶的一日,不想那人也是騙了我許多年,他家中的孩兒都是成雙結對了然我還是怕他會死、顧念著他,這才是肯被送了南來。誰知我的命當真不濟,到了南邊也是輾轉不斷。上回我原當是被接去了伺候盛家大郎的,可不及半道就暈了,醒來又是到了這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我也是怕!怕就這般不陰不白地死了!誰成想只是有人吩咐了我該做什麼又讓我換了衣裳、別了腰牌就再不管我,因此我只當自己是超生了、認了命,知足非常!」

「我一個無根無基的異國外鄉之人到了這不知名的所在,也就姐姐與我說話,也就姐姐讓我伴著來此處做些除了種草種花之外的事兒調換些心情!因此我勸姐姐的都是真心的、盼姐姐好也是真心的!姐姐既然信了我、什麼都說與我听了,我必把姐姐的當親生的來待,日後姐姐有什麼事兒盡管與凌瓊說,凌瓊自當全力以赴、絕不推諉!」

「對了姐姐,我名喚作凌瓊,若是姐姐不嫌棄,日後無人之處只叫我的名兒!」

鄭凌瓊淚眼撲簌地說完了這一席話。她的「情真意切」雖不至感天動地,然于久被禁閉的末楊而言,究竟也是一點慰藉。更甚至有一股久違的唯我獨尊之感撲面而來,猛不丁地就讓她平歇了些郁忿、更添了幾分饜足。

末楊雖是奴婢出身,可從來就是心高氣傲自覺與旁人大有不同,更何況她曾離王妃之位也就只有半步之遙!想當初莫說是初柳、綠喬,縱然是燕于、鷺岑等人也是入不了她眼半分而今雖然一差二錯地從天落地、不得已隱瞞了自己這份心志,然一旦有人幫她解開了、月兌禁了

「在這暗無天日的山月復石洞之中,在這堆一年都說不滿十句話的人群之中,能有個’同病相憐‘之人常伴左右何嘗不是一樁善事——更遑論我一貫覺得她有傻氣未褪,故以才讓拿她來替些差事想來我若想拿捏她則個也就是舉手之勞!」

末楊想罷了心事、抹了抹淚又瞟一眼鄭凌瓊,忽然生起一念,陰知自己會因此嫉妒不適,卻還是伸出手去要掀開她的面帛︰「我這般丑樣都是讓你見了,你可也該讓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可就如你的名兒一般的好?」

豈料「溫婉可人」的鄭凌瓊一個猛子扎起了就縮身退後、兩手捂住了臉連連搖頭,「姐姐恕罪!且不能叫姐姐看去了!」

「為何?」末楊心火又生,「你好好的,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我是不願讓姐姐傷心!」鄭凌瓊急忙辯著,「我若是隨了姐姐、讓姐姐看了,看似順從可免不得要惹姐姐愁腸難解!因此我寧願姐姐生了我的氣也不能與姐姐看,我可不願傷了我們的姊妹之情!」

「再者我一個北地粗俗女子,哪里能比得上姐姐的姿色?若哪日姐姐能容顏復初了,我定是讓姐姐看了來笑話我一番,待那時我心里才是歡喜的!」

「你這張嘴」末楊想說當真是「太過能言善辯、倒讓我生疑」,然一眼看去鄭凌瓊那還噙著淚眼中全是「真心實意」,一向自認自是人間少有的天姿國色、又是善于辨人的末楊倒是恍惚疑起了自己可是多心

「你這張嘴若能說出真的來——我這臉真能復初了,屆時我定不會取笑你!只是你也是說夢罷了!」末楊說著又拿黑帛遮住了臉,也再一次遮起了自己「容顏復舊」的痴心妄想!

「並不是說夢!當真是能的!」

「我看你惜命地很,可知道渾說是會送命的?」末楊心中揪痛連連,當真恨不得立即掐死了這個蠢到死、只當空妄許她安慰的傻人!

「正是惜命才不敢渾說!」鄭凌瓊上前又拉住了末楊拖她到了角落,還左右張望了一下才放低了聲音說,「原本我並不敢說的。因是怕說了給自己招了麻煩!然為了姐姐也就顧不上了!」

「姐姐可知我南來之前,是在一個丹房中伺候貴嬪娘娘煉香、做脂粉的婢女。那貴嬪娘娘別的不會,調制這些個卻是個聖手,宮中的娘娘、公主雖恨她因此容顏不敗,卻又哪個都愛她調制的脂粉、燻香,一刻都離不得!」

「我們北邊女子粗曠、騎馬射箭是常有的事,因此也就免不得會劃傷了這里、弄壞了那里。若是尋常女子也還罷了,宮中的娘娘們豈肯讓自己落下一點疤痕?」

「偏也是巧了,有回貴嬪娘娘伴駕狩獵,馬兒撒瘋將她顛了下來,正好嗑在石塊上,臉上那血口子拉的那個長、那個深,當真是血流如注!」鄭凌瓊邊比劃著那傷口的長短邊露出了驚恐之色,「旁的娘娘們為此都高興不已,只當她毀了容顏,就此再不得寵。誰知貴嬪娘娘回來了就自己煉制了膏藥,只用了三個月就再看不出一點痕跡!」

「我那時想著總有日要被放出宮去自己過活,因此平日里就沒少偷著記她的方子見她用得好、想著可是能換大價錢的,于那膏藥的愈加上心,竟是一字不差地背下了」

听見鄭凌瓊的說辭條條不紊、有理有據,末楊心中的死灰轟然而燃,她竟似是看見了自己與主子並肩而行在喧鬧的街市之上,人人為他們駐足側目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末楊渾身顫抖、迫不及待地反握住了鄭凌瓊的手,「若、若是真的你對我就如同有再造之恩,來日若我能騰達了,必不忘你!」。

「我們都是這番田地了,又是在這人鬼不識的地方,我要騙姐姐來作何?」鄭凌瓊滿目真摯地朝末楊點著頭可末楊怎知在她滿面樸拙虔誠之下,藏的竟是經過了百般思量後、斷作要「兵行險招」的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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