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惘思回

作者︰昭昭之未央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這一場天雷地火——不!「天雷地火」這等「尋常之事」怎能表其一二應是這一場天降「異象」,再次把寒朝大都中人悉數驚詫到了瞠目結舌之境。

想平常人窮一世能見的天降之相,到極致也不過是一次、半次的「星孛入于北斗」、「夜中星隕如雨」之奇。而今這短短一日一夜之內竟連見兩異均是匪夷所思、是向來只能在書或傳言中讀到听到「仙神」之事怎能不讓人悸恐油然且揮之不去,幾乎就要瘋癲?

于是宮內「順天意」的貴冑重臣們在震惶過後紛紛慨乎言之——虧得是不曾行將踏錯擇錯了人隨,若錯了,這前程莫測或不要緊,這性命不在了可不就要萬事皆空!

然何來的「性命不在、萬事皆空」之說?那是因為他們個個親見了那些個「誓死效忠陛下、皇後」之流,在合歡殿幾息成碳之時也瞬間化灰!

無人看清了那條條金色小蛇是何以焚人如紙,且無聲無息。更奇的是那火勢倏忽而來、悄然而去,且與合歡殿那粗大的「金蛇」一般,只「滅」當滅之人之物——其余的,縱然是就立于三寸之旁的侍衛、兵卒乃至于一花一木都是毫發未損,甚至連那炙熱都不曾覺到幾分

于是不免有博學之士立地據此出言鑿鑿,道是「騰蛇現空降天罰」本也非異、而是師出有名!拓文帝得以如此慘烈之終,赫然就是咎由自取!

若有疑、但來看《韓非子‧十過》之說——此前寒朝瘟疫遍地便是類了「晉國大旱,赤地三年」之說;而「平公之身遂癃病」正合了拓文帝素有的怪疾然這只是「好音」一過爾爾,更遑論還有拓文帝謬納南朝罪女也能答了「奚謂行僻」之問;還有那前後納母女二人為妃之舉,更是「耽于女樂」之證;最可惡便是處心積慮廢黜寒朝軍力而一昧仰仗關外舊埠,豈不是正就是「內不量力,外恃諸候」之行?

至于還有「行小忠、顧小利、不務听冶、貪愎喜利、遠游而忽于諫士、不听于忠臣等等諸過,但要尋、就必有!故以這騰蛇定然就是「黃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駕象車而六蛟龍,畢方並,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後,騰蛇伏地,鳳皇覆上,大合鬼神,作為清角」中之騰蛇——此神君是奉天命而來,罰滅了本已苟延殘喘的拓文帝!

此理正是堪用!于是人人點頭稱是,于是人人都盡忘了白晝之時曾有「逆賊破宮」之事,于是人人皆想不起合歡殿原本也該是在今夜被付之一炬于是人人在這「先帝崩殂、多事之秋」之際,皆無心去省「修身、齊家、冶國、平天下」之律,也無意去思諾多的後宮中人卻為何無一能受「羽王」的恩德而愈而只一心思忖著要如何就此寫得一篇出眾的檄文,首表「順天意、稱君心」之情。

宮內「知書達理亦知情「者于此異象是這般呼應。而宮外「不明就里」之眾,上至宗室高門、中至濁官黎民、下至下九流之輩,此刻幾乎個個矗立街頭交頭接耳,也再不論貧賤貴庶。

有人先憂「這可是亡國之相」?然出言既被眾否!並被斥為「若我寒朝要亡也是先前瘟病遍地之時,而絕非如今!若不然怎有‘羽王’顯靈之事,你這妄人又豈能立在當地口出妄言?」

又有人疑這本不是什麼「天降異象」而只是術士的障眼之法——亦被人嗤︰你倒是去尋一個能有這等法術的道士、阿尚來與我們瞧瞧,也好讓我等心服口服!再者縱然當真是術士所為——凡能有這般手段的、定然也不能是游竄于市井的誆騙之徒,而要真是得道之人!得道之人可皆是輕易不出、也輕易不助之流,他們若肯助了誰去做下此事,那尋常人就更該信了他們此行有理!

此刻又不免有老者們倏忽「福至心靈」要提一提、說一說當年之事,再嘆一嘆︰當年陛下自稱羽王本就是假,而今羽王真身歸位降福于民,老天怎會不降天罰下世給那「老子搶兒子名號、逼死娘子、岳丈家」的假稱之人?」

于是也是人人自揣後怕且慶幸之情!而世間亦從不少遇事便要激奮之人。當此些人振臂一呼「我們該是去到宮門外請陛下將皇位禪讓與羽王以保寒朝安寧」之時,便是一呼百應、蜂擁而去方才散去人潮不久的大昭門外頓時又被圍了個比肩繼踵、水泄不通

值此寒朝大都悉數沸騰之際,若說有人竟會于「今日諸事」不知,怕是無人要信!可偏還是有人當真不知。且她非但是于今日今夜之事不知不覺,更是日日于萬事無知無覺!

此人就是余昭儀。自她從「入主椒房殿」後,彷佛過得就是「只知日夜交替、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起先她還知道自己是在「熬」,還會想茲要是熬過了極壞的,便能有峰回路轉之時,終能夠得些好的。她確也是得了些「好」的,譬如吃得體面了些,也不用再夜夜席地而睡、宮婢們也似對她「寬縱」了些然一旦她的心不小心觸及了北來之前的「那情那景」,就要恨不得將自己撕個粉碎、扯個稀爛,並生出好些「多事」之意,企圖來駁眼下根本無力去違、無逆之境!

可她無力啊!她曾以為的北來之苦、耀王府被圈禁之辱、被氏族除名之恥統共疊起來也及不上而今這「絕望」二字。既已「絕」又如何能「望」,她再恨、再不甘、怨、再怒也是天地不應,人鬼不屑因此她若要活那便先要「死」,只有心死了才能不覺「熬」字艱辛,故以漸漸地她只知吃、睡、等、禱四事——吃飽便樂、睡足便喜、禱可熄意、只有這等卻是始終不能平心!

余昭儀怕著拓文帝來、卻又盼著他來。她怕,是因為每每陛下到此都先是要以拳腳以待,這皮肉之苦挨得可是苦楚難當!然陛下若要是不來,她就是連痛為何物都似要忘記,愈發只成了多了口溫氣的人形皮囊——她終究還是不願!

然此一回余昭儀等得可是有些心焦了!起先拓文帝不來的一日兩夜她還暗自舒氣可好生歇一歇遍體鱗傷的身子,然三日四日之後她便開始不耐,至七八九十日後,她便心生戚戚、唯恐陛下已然忘卻了這「椒房殿」這般日復一日、夜繼一夜,她而今只能模著身上逐漸瞧不真切的淤青,想念那些能受「皮肉之苦」的時日,憂恐著陛下可是再不會來。

她曾想過要找了翠鸚來問,然話到嘴邊又念及拓文帝才幾日不來時她就已問過小心地問過翠鸚「可知緣由」,卻只得了她「昭儀多心還不如用在自己身上,好生養好了一身皮肉才能侍奉陛下、哪里就生出妄心來管起陛下來不來的」之答。

因此余昭儀便生出了躊躇是否還當再問。他倒不是憂心又被翠鸚奚落,只是怕終了又是答非所問,並不能解了自己的疑愁。

故以她只能「禱」,她整天成夜地跪在「婉玨」的畫像之前,一刻誠心而告,一會兒惡毒而咒,餓了隨意塞幾口下肚、睏了便趴在那廂囫圇而眠,愈發不知日月輪轉、深淺交替,直至今夜里一聲巨響、又一片刺亮之時!

那是何等樣震響啊!響得屋墜地晃、震得天地欲毀,那是何等樣的亮啊!那亮炫得似是金烏又被後羿射落正迸發著不屈不服的末時之光她驚、她怕,她尖叫著爬到了屏風背後卷縮起了身子,哭喊著可是要天毀地滅、自己終于還是要做了異鄉孤魂,然怕是窮極全力也飄不回故地而去太是慘絕無依!

余昭儀就此撼動大哭、悲憤到不能自已!她似想要將此生種種不堪都哭盡了、喊竭了才好「干淨」地「上路」,以是只有這般才能求來一個無憂之來世!

終于她哭累了喊乏了、昏沉沉地似夢非夢之時像是將魂魄遣回了木犀之藪——那一直魂牽夢繞的地方。听,這不是像是卉繁正在喊她。

「凌旋?!凌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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