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嘆巫山

作者︰昭昭之未央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齊恪見了太守,急匆匆趕回蘭兮堂。說急,實則急不出來。每走一步,都是覺得胸口如撕扯一般疼痛;每走一步,都是腦中一陣轟鳴再激出一身冷汗。阿正、阿亮說要抬著他走,齊恪卻是不讓,道如今已是人心惶恐,斷不能再讓人看見他虛弱不堪。

待到了蘭兮堂,齊恪已是衣衫盡濕,好不易回了點血色的臉,也是再次慘白不堪!

垂伯見了,著阿正去取了衣衫給齊恪換上,又是讓阿良給他倒杯參茶。齊恪也不推卻,接過便喝了個干淨,待到換去外衫之時,只見傷口已是迸裂,又在點點滴滴溢出血來。

盛為不忍,轉身就要去叫唐太醫,卻被齊恪喝住︰「你去叫了那老匹夫來,孤便不得安生。還不如去取些垂伯帶來的藥膏,孤先敷上。」

如此折騰良久,劉赫獨自被冷落在旁。見他們三人猶如一家,劉赫想起昔日與盛馥常在園子里到處流連,心中酸澀。倏得又想起方才垂伯那一番話語,便是覺得字字如針,插入了四肢百骸之中,痛苦難當!

齊恪好不易安定落座,轉眼看到劉赫也是一手捂胸,笑道︰「孤初見耀王,便道是同類,因是皆不佩劍在身。如今到是更是了!」

劉赫一凜,旋即啼笑皆非︰「孤素有心疾,這幾日未曾大好。故常以手捂心。倒讓恪王笑話了。」

齊恪也是尷尬,本是為了順暢議事,想略表親近。如今卻像是在嘲笑劉赫「東施效顰」。遂想與其弄巧成拙,還不如直來直去︰「其實,今日耀王若要不來,孤也是定會著人去請。此事,非得是你我同舟共濟,才能圓得過去。」

劉赫正想接話,垂伯已是出聲詢問︰「太守可曾查得什麼?」

齊恪搖搖頭,難掩失望︰「並不曾查到什麼。只說這箭,應是有人在木犀之藪高牆之上射出。如今雖是封了各處,但弓箭本就是容易藏匿之物,會弓之人又是比比皆是……」

「孤已讓太守解了封禁。只在碼頭、城門多派人手,若見嫌疑之人,再細細盤查。孤不想雲城草木皆兵,于己于民皆是不利。」

垂伯贊許,劉赫驚異,盛為……三道眼神同時落于齊恪。

垂伯滿是扎髯的臉上,透出些許慈祥︰「小子,如今,你待如何?」

「垂伯,此事,斷是瞞不下的。孤已是著人呈報于皇兄與盛家大家。」齊恪苦笑不已︰「只怕朝堂之上,是要亂上一亂了。至于孤的岳家,孤都是不敢去想!」

「耀王,你向來心思縝密。今日之事,你又是如何來看?」垂伯鷹目洞微,投向劉赫。

劉赫又拿起那兩截斷箭︰「此箭枝,乃我北地宗室之用。想來世間並無如此愚蠢之人,行刺殺之事還要自報家門,故而一見之下,必道是栽贓。然用計之人慣來愛那虛虛實實,假假真真,真是北地之人也未可知。」

「北地朝堂之上,對孤南下非議之人也是頗多。如今乞食軍做的勾當又是全然只問錢,不問人。特意用上宗室箭枝,想來一是能令孤與皇伯起了嫌隙,再就是讓孤與盛家起了齟齬,如此,孤在此處就定會陷入進退兩難之地。」

「劉赫,你莫要為了保全你的侍妾,就什麼事情都往朝堂上推!」盛為猛然發難,暴跳如雷︰「你別告訴二郎你並不知曉你那侍妾假扮了王妃,攆來我盛家園子,想折辱于盛馥!既是當日未能得逞,為何不能是她買了乞食軍來刺殺盛馥?」

「當時之事!乃是後宅婦人蠢妒之舉。」盛為所說,正是劉赫所想那種種「為何」之一,但四娘平日里那為人處事,實在是拿不出這番手段。除非是……劉赫心中一顫,不願去想四娘背後真是有人,那便推得干干淨淨罷︰「她自那日起,便被軟禁在院中,不得出入。要論買凶,顯然牽強了。」

「哼!你怎知她不是托了人或是早就跟人沆瀣一氣定下此計?!殺人償命,劉赫你必要交出你那侍妾命來!」

一陣牡丹花香若有若無地裹住了劉赫,人隨香至,香至人來,一張絕世容顏似笑非笑,媚眼如絲正看著劉赫!

「本宮當日狠狠訓斥了那蠢婢子,讓她斷不可因妒僭越,壞了耀炎大事。卻不想仍是听聞她私自南下……本宮信得耀炎做事自是周詳謹慎,切勿因著她伺候了你這些年,便縱著那蠢婢子壞了大事!……必要將那蠢婢子嚴加看管,以免生事……

轉眼又是四娘哭訴︰「妾本來就是個沒見識的!沒有娘娘吩咐,給妾十個膽子,妾也不敢去尋那盛家女郎。」

是她?!是她布下此局?!果真是她?!劉赫雖是面不改色,大袖中已是雙拳緊握,心中更是驚悸不安。

「留清你坐下!唉……孤如今說話好累,你且坐下可好?」

盛為看了看齊恪那弓起的背脊,蹙起的眉頭,知他忍著痛楚辛苦非常,只好坐了下來,猶自氣哼哼的︰「齊爾永,二郎我不懂那些朝堂之事,不要說教與我!我只管替我姐姐尋仇!也是幫你尋仇!」

「孤有一計較,只是要如何說才合適?!」齊恪沉吟半響︰「假道伐虢!」

「此箭要的,不是梅素之命,而是孤的性命!若真要取了梅素性命,箭枝之上必然淬毒!」齊恪伸手,示意盛為耐心听完,且不要發作。

「方才唐太醫為梅素施診之時,孤便一直在想。若是孤未及攔住會如何,攔住了又會如何?細想之下,茲事體大!」

「若孤攔住了,此箭便正入心房,那時縱然是大羅金仙也無力回天。以梅素的脾氣,必定是要攪得驚天動地才能泄憤。她並不會管真相如何,只認這箭枝出自北地,第一把火,定會向著耀王燒去。屆時耀王在南朝定是連立錐之地都不會再有!」

「耀王敗返北都,北地朝堂必有那好戰的會說是南朝故意借此羞辱拓文帝。如此,拓文帝心中的引線,算是埋下了。

「而吾等朝堂之上,那一眾好戰的朝臣也是因此得了一個好契機,定會力薦開戰之策,皇兄悲憤之下定會向北地發兵開戰!盛家,此時也斷不會袖手旁觀。」

「南北戰火,一觸即發!」

齊恪一一道來,有理有據,而今不止垂伯贊賞,就連劉赫心中都是敬佩,轉頭又看向盛為,只想問問他當日說齊恪乃是「真紈褲」究竟從何而來,卻只看見盛為听得連連點頭,目露驚恐,彷佛已是看到盛馥一把火燒了整個南朝!

「若是孤沒有去攔,梅素中箭。卻是與如今傷勢並無差別,不會累及性命。然在梅素看來,孤置她生死于不顧,便是再次背棄于她,甚至尤勝從前,!如此梅素醒來之際,便是與孤決裂之時!」

「耀王殿下于梅素之間……「齊恪看了劉赫一眼,劉赫自嘲一笑,齊恪莞爾︰「耀王,你可知,梅素曾說,耀王乃是她最冰冷之時,給予她溫暖之人!如今,她心存感激。孤也是一樣。」齊恪說罷便拱手一禮。

劉赫忍下心肺頓痛,笑著拱手還了一禮,卻不知,那強笑之下,嘴角都是抖了起來。

齊恪明朗一笑︰「若梅素與孤再次決裂,便會是與耀王愈行愈近。她那脾氣,更是會相助耀王,在吾南朝風生水起。而盛家此時也再不會偏幫于孤。孤,實則也是那做事魯莽,不計後果之人。這一來二去,南北戰火重燃,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也是天佑南北兩地,謀劃之人千算萬算,卻不曾算到孤與梅素會同時中箭!只是,畢竟孤與梅素確是被北地宗室之箭傷了,皇兄朝堂之上,必有不追真相,只想以此大做文章之人,定會挑一挑南北戰火。」

「而孤定要耀王前來相商,就是想把此事先行化解一番。依孤所見,如今只有先將此事從朝堂之事化為後宅之爭,才能斷了那兵戈之斗。!」

「真是如此?!」齊恪玉石之聲瑯瑯,敲擊著劉赫心中廣廈慢慢傾塌︰「此箭一發,無論誰死誰傷,兩國戰事一起,孤便斷不會也不能再娶了梅素為妻。四娘做的蠢事為此,這一箭也是為此!好一個計中計!鄭凌瑤!你自己倒是摘得干淨!」

「齊家小子,可曾想到這謀劃之人又是姓甚名誰?」垂伯發問。

「不曾!此人必定好戰!心念之大,計謀之精,像及了南朝北地朝堂上那些人,南北兩家宗室之中,也是不乏此輩。孤實在是參詳不到!故以此追凶,行不通!」

「如此,若要化解此事,只能是說因妒恨行刺,為的就是取梅素性命。而今,只有兩人可坐實了此罪。一是耀王侍妾,二就是那末楊!」

齊恪提到末楊,一臉忿恨,又是羞愧︰「末楊當時私逃,孤搜遍全城也未曾尋到。不然此事也不必牽扯耀王。只需讓她畫了口供再賜死便好!如此朝堂上那些好戰之臣縱有不滿,也難起事端。」

劉赫略感訝異,齊恪當日不是還與末楊有情?為何竟是如此狠辣?!

「恪王,末楊也曾是你的侍妾。你竟可如此決絕?」劉赫不得不問。

「孤從未曾將她收房。連侍妾也算不上半個。且這等背主離間之人,死不足惜!」

「那恪王又是如何篤定,這買凶之人必不是你那末楊?」

劉赫是何等精于籌謀之人,事到如今,已知若要保得南北邊界太平,且不再牽扯旁人,必是保不得四娘性命了。只是,你們欺孤只是一屆北地王爺,孤零在此,便如此隨意拿捏麼?顯然不能!

「呵呵。」齊恪干笑兩聲,正待再說,盛為已是竄了出來︰「那末楊,寧願再花數十倍的心思重搏一個榮華富貴,也斷不會為情尋仇!」

盛為轉而又飛給齊恪一個白眼︰「想我二郎多年之前,便曾撞見她糾纏大哥!沒成想二郎雲游之時,齊爾永你無人警醒,便痴痴傻傻著了她的道!」

「孤也就是糊涂了那一次,且如今細想起來……」齊恪窘迫,著急分辯。一想卻是不對,此處此時,豈能談論這些,便恨瞪了盛為一眼︰「二郎,如今正事要緊。莫扯遠了。

劉赫干咳了兩聲,面露不悅︰「恪王,你與二郎,這是在做戲給孤看麼?二郎一早言明此事要由孤的侍妾擔當,而恪王你看似斡旋,實則是讓孤愈發難以推月兌!恪王真是好算計!」

「二郎如此看,便是旁人也能如此看!」齊恪攔住要爭辯的盛為︰「耀王若想保得朝堂太平,要想保得南朝學館,這便是如今唯一可取之計。況且就算如此,也只能是將大事化小,之後,耀王與孤也是少不得在朝堂之上再下功夫,才是終能化無!」

「垂伯……」齊恪見劉赫陰沉著默不作聲,便想請垂伯敦促一二,卻不想,轉頭只見垂伯已是一手支額,睡得深沉。

三人面面相覷,難怪垂伯許久不曾說話,原來已是瞌睡難當。

齊恪喊小廝取抬了滑桿來,再輕輕跟垂伯耳語幾句,道是天色已晚,今夜就請垂伯便歇在園中。垂伯迷糊中應了好,由小廝攙扶著上了滑桿,又是睡了過去。

「這老兒郎,總是不服老,還整日里要與二郎比誰更精神些!顯然不成!」盛為看似尖酸,那雙秋水剪瞳似的美目里,流出的卻是傷心。

劉赫目送垂伯走遠,心中坎坷。任你是一代梟雄,還是那千秋帝王,終是歸途肖肖,逃不過英雄垂暮,也避不開艾發衰容。

復又想起垂伯所言「得償所失,失還所得。分厘之間都是天道!」

「罷了!」劉赫心道︰「這因果,便償了罷!一了百了,不必在牽扯了別人!」

「恪王!明日,孤便會給你們一個交代!」劉赫拱手行了一禮,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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