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零一手捏著佛珠，一手牽著小小的手，回頭望了一眼小屋中的夫妻，他的心情頗為復雜。
作為佛家隱宗的弟子，他們信奉的道路素來與西漠佛宗有很多區別，包括佛祖之位，包括佛之根本，這是道統之爭，也是權力之爭，更是許許多多的人求取大道的機會之爭，利益牽扯如此之多，所以雙方幾乎沒有任何緩解關系的可能。
雖然在數千年前，兩派之間已經爆發過一次大戰，而且最終以隱宗的落敗告終，但有趣的是，從那時至今日，西漠佛宗的人都不知道他們這些隱宗最核心的秘密。
他們信奉的是過去佛。
祂的名號早已消失在人間，唯有他們這些隱宗佛徒還在時刻念誦。
而為了讓這一脈重奪大道，重回正統，他們注定要經歷數不清的困難與犧牲，這對夫妻是犧牲者，他自己也是如此。
因為牽著他手的這個小女孩，是九蓮菩薩的轉世。
作為過去佛的弟子，九蓮菩薩的名號也早就湮滅在歲月中了，西漠任何一卷留存在世的經卷上都找不到她的名字，但若是你仔細去尋，便能在佛家的寺廟雕刻上尋到些許痕跡，那是一種九蓮成圓的印記，曾是九蓮菩薩的象征，但今日的西漠佛宗已經不再記得它的真正含義。
能尋到九蓮菩薩的轉世，恐怕是數千年來佛家隱宗的第一盛事。
不對，應該是第二。
玄零瞟了一眼如安師的背影，輕輕嘆了一聲，第一盛事應該是即將到來的亂世將來才對。
小小的眼楮仍然有些迷茫，沒有神采，像是呆呆傻傻一般，但玄零能通過牽著的手感受到她體內躁動翻涌的龐大的佛力，她的手甚至是滾燙的，這是因為過去的本源印記正在與新的身體融合，而當兩者徹底歸一，過去的那位最強菩薩也就會以一種獨特的方式重回世間。
玄零其實是不相信有輪回的，即使他是佛家弟子，但他也對這個說法十分困惑，因為有無數的修士尋找驗證過，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輪回的痕跡，但現在，他的手里正牽著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這背後肯定有一個驚天的秘密。
玄零的手微微緊了一些，正在他思索如何探究這個秘密時，他忽然感覺到了一道視線，而一直靜靜走在他前方的如安師也忽然駐足停下，迅速轉過了身，直勾勾地看向不遠處的一個房屋。
「哪位道友在暗中窺伺？」
玄零怔了一下，立即謹慎地挪了幾步，隱沒在如安師的身後，也將小小護了起來。
一個身影在黑暗中緩緩浮現，玄零眯起眼楮，很快瞧清了模樣。
竟然是個書生？
中年，留著很長的胡子，雙眼炯炯有神，穿著一身長袍，袖子高高擼起，左手里還握著一卷書冊，右臂上沾著些墨汁，看樣子剛剛正在讀書寫字。
他毫無疑問是位修士。
而且是很強的修士。
只是幾眼，玄零就感受到了極強的壓迫力，對方恐怕是天元境巔峰的強者，境界雖比如安師低，但他也听聞過儒家一派修士的特殊。
見賢思齊。
這真是天地間最不講道理的手段，強行將自己與對手拉近一個境界，幸虧儒家一派人丁不旺，不然恐怕這人間局勢又要大變。
「原來是儒家的道友，不知如何稱呼？深夜窺伺我師徒二人，又是所謂何事？」
書生不言不語，走出陰影，先是拱手行禮，又瞥了一眼小小，「在下荀笠，中州讀書人，並非是有意窺伺二位大師，只是這小女孩與我頗有緣分，不知兩位大師想帶她去哪里？」
「荀笠」
如安皺起眉頭，握緊了手中的禪杖，玄零心迅速跳了一下，如安教他佛經七年，他自然知曉如安的脾氣，估計這位看似和藹的如安師已經在動殺人滅口的主意了。
荀笠似有所覺，後撤一步，笑了笑，「兩位大師果然不是尋常僧人，想來就是傳說中的西漠隱宗吧？」
如安身上猛然涌出一股佛力，迅速化成一根金剛指，直奔荀笠眉心而去。
這一指光華內斂，甚至惹不起二十丈之外凡人的注意，但殺意很重，荀笠眉頭一挑，抓著手中書卷當頭一拍。
金剛指寸寸崩斷。
「這書」
如安迅速冷靜下來，他看得很清楚，這書生能輕松接下他的殺招，靠的並不是他自己的實力，更多的是那本書的力量。
「這是儒家半帝日夜讀誦的書卷。」荀笠笑了笑，微微彎腰，「兩位大師，可否告知在下，想帶小小去哪里？」
如安面色陰晴不定，他根本還未想明白，這書生為何會在這里，難不成儒家修士也知道九蓮菩薩？也知道這小小正是她的轉世？
可這絕不可能！
連他們都必須依靠玄零身上的念燈才能感覺到菩薩轉世的存在，這些根本不信佛的讀書人怎麼可能尋到菩薩轉世？
如安遲遲不肯開口，荀笠也不急不躁，半晌後，他又開口說道，「只是一個時辰不見，小小的體內便有了極強的佛力，莫非是她吞食了舍利？」
如安和玄零對視一眼，微微放下心來，對方似乎不知道菩薩轉世的事，那便有余地。
「小僧如安，的確出身西漠隱宗，道友應該也知道西漠佛道正宗的爭執，所以還望道友不要將今夜之事告予外人，免得橫生事端，」如安行了一禮，「至于這小女孩，的確與我佛家有緣，她體內的佛力涉及我宗隱秘，恕不能告，不過道友無需擔憂，她很快就會成為我宗的弟子，將來，也必是我宗的象征！」
荀笠默然不語，他沉思片刻，「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擾兩位大師了，不過還有幾事，希望兩位大師解惑。」
「道友請說。」
「西漠隱宗，可是全面出山了？」
如安沉默半晌，「是。」
「天下將亂？」
「天下已亂，所以隱宗才會出世。」
「那妖族呢？貴宗如何去看？」
「這當取決妖族行事，而非我宗看法。」
「有理，」荀笠點點頭，拱手道，「那便不再打擾兩位大師。」
在如安和玄零遠去後，荀笠仍然默默佇立很久，最終仰頭望了一眼星空，打開書卷，以指為筆，在書卷上寫了數行字，隨後他盯著只剩下夫妻的小屋看了一會，悵然一嘆，吐了口吐沫。
「哼，死禿驢，竟然騙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