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湊在油燈前，縫補著一件小褂，燈火不亮，她不得不俯低身子，將小褂和腦袋全都擠在方寸的光芒里，身後的榻子上，男人盤膝坐著，雖然臉上有著濃重的疲憊，但仍然笑著講述著白日勞作時遇到的好玩事兒，一個小女孩，乖巧地坐在兩人之間，手里握著一個布偶，一邊擺成各種模樣，一邊瞪大眼楮听著父親的故事，不時嘻嘻地笑上一兩聲。
這是很平常的一天，與昨日、前日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所以他們都沒有听到屋外的腳步聲，也沒有注意到一點微弱的火光從屋外飄了進來。
當然，這火光也非凡物，是佛家的念火，普通人看不見它，只有那些佛心佛性皆是上佳的信徒才能直視它。
第一個看到念火的是小女孩。
似是感覺到了暖意，她忽然扭過頭，越過父親的肩頭，呆呆地看著那點小小的火焰，她眼楮里有一些茫然，但隨後就是濃郁的好奇，在她尚顯短暫的人生里，還是第一次看到會飛的火。
「火。」
她抬起了手，指著那點火焰。
男人愣了一下，停下了故事的話頭，疑惑地轉頭看了看，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將女兒攬到懷里，「小小，是想買望燈吧？放心，等過兩天望燈節到了，爹爹肯定給你買一個好看的望燈。」
小女孩搖了搖頭，再次抬起手，「火，會飛。」
男人挑了挑眉頭，再次扭頭，可還是什麼也沒看見，「胡說什麼，火怎麼會飛呢？」
婦人放下小褂，「許是白天听了隔壁荀書生講的故事，小小記下了吧。」
「荀書生啊」男人的注意力被轉移走了，「他總是尋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呢，還說是什麼記民間百事，也不知道有什麼用。」
「中土的讀書人嘛，和咱們不一樣的」婦人笑了笑，咬斷線頭，「不過小小跟著他，學了不少字呢。」
「是嗎？」男人模了模小小的頭，「那改天倒是要帶些東西去拜謝了。」
「送條魚吧？」婦人建議道。
「可以，」男人點點頭，「明天干活時，我抽空抓一條。」
小女孩沒有仔細听父母的對話，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團小小的火焰上，它懸停在她的身前，距離她的指尖只有一只拳頭的距離，溫暖卻不灼人的熱度讓她感到很舒服。
她盯著瞅啊瞅，越來越覺得這火焰很有趣，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她終于探出手指，輕輕點了過去。
猶如魚入江河，那團火焰像是尋到了歸宿，在觸踫的瞬間就融進了她的食指，小女孩愣了一下，隨後身上綻放出千道萬道絢麗的霞光。
男人和婦人都嚇傻了，不知所措的茫然後，婦人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猛然丟下手中的小褂，朝著女兒撲了過去，男人強忍著恐懼，扶住小女孩的肩膀，死死地盯著她的眼楮。
「小小！小小!」
婦人拍打著女兒的身體，瘋狂地想要阻止那些四溢的霞光。
「娘，我沒事。」
小女孩眨了眨眼楮，她掙月兌父親的手臂，呆呆地模著自己的胸口，小聲說道，「娘，我這里好燙。」
「去醫館！」男人迅速起身，理智終于回來，他將小女孩一把抱起，剛下了榻，又改了主意，「不對，應該是去寺廟，這不像是生病」
正當他要出門時，門外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施主莫急，她沒有任何危險。」
伴隨著輕輕的吱呀聲，房門被推開，一老一少兩個僧人走了進來。
「兩位大師」男子將妻子和女兒護在身後，臉上有著濃濃的警惕，「是什麼人。」
「我師法號如安，小僧法號玄零，來自西漠西北荒蕪之地，來這里是特意為了尋令愛的。」玄零笑了笑，十分和善，「她有佛緣。」
「佛緣？」男人怔住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大師不要開玩笑了」
「非是玩笑。」玄零輕輕搖頭，他走上前，蹲子，抬起右手，片刻後，一朵金色的蓮花緩緩浮現，他輕輕一拋，這蓮花就飛落在小女孩的眼前了。
小女孩輕咦了一聲，「它，好溫暖。」
「這是佛力，」玄零解釋道，「將它抓在手里。」
小女孩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他們有些不知所措，所以小女孩想了想，忽然伸手握住了那朵蓮花。
它碎裂了。
一瓣一瓣的花朵融進她的掌心，四溢的霞光不斷收斂，她微微眯起眼楮，身後浮現迷蒙的佛光，隱約間，有淺淺的誦經聲響起。
小女孩浮了起來。
她眼楮緊閉了起來，雙手懸在身側，一團閃亮的光芒在她的胸口跳動，那模樣像是一顆心髒，但恍惚間又像是一朵蓮花，她的氣息也在逐漸變化，從淡不可覺變成超然世外，佛光籠罩在她的身上，如一層袈裟，也如一道神華。
「果然是九蓮菩薩的轉世。」
玄零低聲說道，他的眼里有著濃厚的驚異，作為一個見證了奇跡的修士，他忍不住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如安師，她會如何？是成為九蓮菩薩，還是保持現在的本心？」玄零傳音問道。
「她是九蓮，也是自己，她是過去，也是現在，而二者合一，便是未來。」
如安踏前一步，朝著男人和婦人深深一鞠躬，「兩位施主也看見了，令愛身負佛緣，乃是一位菩薩轉世而生，生來便是佛家支柱，還請兩位施主允許，讓老僧帶走她。」
「不行！」婦人急了，她猛然沖出來，想要將小女孩抱進懷里，但那層佛光阻攔了她的靠近，她拼命敲打著那道佛光，淚如雨下。
「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如安沉默片刻，忽然屈指一點，一點光芒墜入婦人的額頭，她竟然迅速平靜下來，呆呆地站了半晌，隨後緩緩地跪坐在地，輕聲說道，「謹遵大師吩咐。」
男人目眥欲裂，但如安已經再次點出一指，只是片刻，他便如婦人一樣，成為了最為虔誠的佛徒。
「如安師」玄零遲疑了一下，「這樣做是不是」
「亂世當用亂法。」如安平淡地說道，「帶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