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作者︰石鐘山著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麥花已經無路可走了,她只是一個女人,眼前還有什麼更好的出路呢?

經歷的兩個男人都殘廢了,一個無論冬夏都得躺在炕上的大奎,還有失掉了一雙手臂的四喜,四歲的黑土,又多了一個吃女乃的秋山,家里大大小小四個男人的生活擔子都壓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

那天晚上,她跑在了山坡的雪地上,沖著莽莽山林呼喊著︰老天爺呀,俺這一家的日子該咋過呀,你睜開眼,給俺一家指出一條生路吧……

風刮著,雪飄著,山林嗚咽著。

麥花又恨又愛這片土地,是這里的黑土地接納了他們這一批又一批闖關東的中原人。同時,也是這片土地在吞噬著他們這些流浪到此的人。

麥花思前想後,她真想跪在那里再也不起來,讓風雪把她埋葬,可她又無論如何舍棄不下她的親人們。在關東這片土地上,大奎、四喜,黑土和秋山就是她的親人,她舍棄他們,也許她再也不會為他們痛苦了,可是他們的路又將怎樣走呢?

清醒後的麥花,不得不重新面對眼前的現實了,她站起身,拍打掉身上的落雪,走進家門。

她先把秋山抱在懷里,餓得哇哇大哭的秋山,叨著母親的女乃頭便停止了哭鬧。

大奎愁眉苦臉地坐在炕角,黑土低著頭坐在大奎身邊,四喜躺在炕上,因疼痛不停地**著。愁苦早就把一家人籠罩了,麥花面對著眼前的親人,她真想對著他們大哭一場,可是她不能,她現在是他們的支柱,她只能把眼淚流進肚子里。

麥花一邊女乃著秋山,一邊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在這一刻,她下了決心。

大奎把頭埋得更深了,他一下下擂著自己的頭,頭跟炕一樣,都發出咚咚的聲音。

四喜哭了,他側過身,肩膀一抽一抽的,哽著聲音說︰都怪俺吶,俺們當男人的無能。

麥花此時已經沒有了悲哀,她有的只是一種視死如歸的悲壯,她大著聲音沖炕上的男人說︰哭喪啥,日子咋地都得過,俺又不是不回來了,不就是個三年兩年麼,咬咬牙不就過來了。

炕上的男人們便噤了聲。

大奎突然抱著頭嗚哇一聲哭著道︰麥花,你讓俺們去死吧。

麥花冷著臉道︰別說死呀活的,日子就得這麼過,等再過幾年,黑土大了,秋山大了,咱們不就又有了好日子。

兩個男人面對著麥花,就不知說什麼好了,他們睜大眼楮看著她。

第二天,麥花又進了一趟城,她熟門熟路地來到了錢家藥店。錢掌櫃的仍在藥店里坐著,麥花一進門,錢掌櫃的就笑了,然後說︰俺知道你還會來的。

麥花倚在櫃台上說︰掌櫃的拿藥吧,俺男人一好,就回來。

錢掌櫃的讓麥花在一張他寫好的文書上按了手印,這才把一包包藥放在麥花的懷里。放最後一包藥時,錢掌櫃的手在麥花的懷里揣了一下說︰俺一看你這娘們就能生兒子,半個月後你男人一準好,到時你來。

半個月後,四喜的傷果然好了,他不疼不癢了,但卻永遠地失去了雙手。

麥花別無選擇地來到了錢家藥店,住進了錢家。

老掌櫃的恨不能馬上就有自己的兒子,他夜夜都在麥花的身上忙碌著。當麥花又一次來經事時,錢掌櫃的便無比悲涼,他伏在麥花的身上說︰俺讓你生兒子,你咋還不快生。

麥花面對著錢掌櫃的,身體是麻木的,她想,這老東西已經沒用了。

每半個月,四喜都要到錢家藥店來一次,每次他都不在藥店里拋頭露面,而是在院牆外,先是往院子里,扔一兩塊小石子,然後又咳上幾聲,麥花便知道四喜來了。便把準備好的大半袋子糧食從小門提出去,放在四喜的腳下。四喜低著頭,不敢看麥花。

麥花說︰黑土和秋山還好嘛。

四喜說︰好,他倆都好著哩,你可好?

麥花不說自己卻說︰俺就是想孩子。

四喜又說︰哪一次俺把黑土、秋山帶來。

麥花就不說話了,望著眼前半袋子糧食愣神,她知道,這是他們一家的救命糧。

四喜說︰別人家的地都種了,咱家的地荒著呢,四喜說到這,眼淚又流了出來。

麥花又說︰別想地了,想活命吧。

這時錢掌櫃的在院里就喊上了︰麥花,咋還不回來,跟那個男人磨嘰啥,俺可不想要個野種。

麥花彎了腰,把那半口袋糧食放在四喜的肩上,四喜用那雙殘臂把口袋扶正,仍低著頭說︰那俺就走了。

麥花望著四喜的背影一點點消失。

錢掌櫃的心情急迫而又痛苦,他急迫地想生兒子,痛苦的是,麥花在這多停留一天,他就要為養活麥花一家多筆開銷。

掌櫃的便為自己配了藥,煙薰火燎地熬,吱溜吱溜地喝下去。夜里便在麥花身上勞作著,直到氣喘著躺在炕上。

四喜下次來的時候,果然帶來了黑土和秋山。她先把秋山抱在懷里,秋山早就斷女乃了,已經長出幾顆牙了,雖黑了瘦了,但精神卻好。麥花放下心來,又看了眼黑土,騰出一只手,蹲把黑土拉過來,黑土就說︰娘,是俺自己走來的。

麥花說︰黑土,好孩子,在家里要听話。

黑土又說︰娘,俺听話,你啥時回家。

一句話,讓麥花流出了眼淚。

她親了黑土又親秋山,這都是她的心頭肉哇。

直到四喜把兩個孩子帶走了,她才蹲在地上放聲大哭了一回。

錢掌櫃的功夫沒有白費,終于讓麥花的肚子有了動靜,一連兩月,麥花沒來經事了,他親自給麥花號了脈,確信麥花真的懷上時,老掌櫃的笑了。從此,他搬了出去。麥花的心情也放松了下來。

四喜又來的時候,也看出了麥花的變化,這種苦等終于有了希望。他笑著沖麥花說︰麥花,等你明年回去了,俺又能種地了。

黑土在一旁說︰娘,俺四喜叔可能了,他啥都能干,不比有手的人差。

麥花看見了四喜那雙磨得發亮的斷臂。

四喜笑著說︰俺以為這輩子廢了呢,其實沒啥。

四喜終于走出了陰影,她從心里為四喜為這個家高興。

黑土又說︰俺爹讓你當心身子,他說他想你。

麥花伸出手把黑土的頭模了,黑土一天天長大了,她看著高興。她想,總有一天,黑土一定能長成大奎那樣的男人。

秋山都會喊娘了。每次分手的時候,秋山趴在四喜的肩頭上,望著她娘,娘地叫。那一刻她的心都要碎了。

漸漸的,麥花能感受到肚子里孩子的胎動,明年夏天,就該出生了。滿月後,她就該離開錢家,回到山東屯了,她盼望著那一年的到來,可一想到肚里的孩子,她好起來的心情又壞了下去。仿佛,她已經听見肚子里的孩子在一聲又一聲喊她娘了。

她淚眼朦朧著,望著四喜、黑土還有秋山一點點地遠去,最後變成了一個黑點凝在她的視線里。

麥花又感到了胎動,她雙手撫著肚子,一步一步地向錢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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