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八 北山移文

「鐘山之英,草堂之靈,馳煙驛路,勒移山庭︰夫以耿介拔俗之標,蕭灑出塵之想,度白雪以方潔,干青雲而直上,吾方知之矣。……」

《北山移文》作者孔稚珪假托山神的口吻寫下了這篇諷刺檄文。

諷刺古人周是一個假隱士,自命清高,裝模作樣的研究佛法易理,先賢理學,然而在得到皇上的召令之後,就忙不迭的入仕為官,成為了整個北山的叛徒,也遭到了北山花草泥土,整個生態環境的群嘲。

總之,此文完全是用來諷刺假隱士的虛偽和丑惡。

起初听了此文,我進行了反思。反思自己會不會知行不一,會不會也「口說出家話,心是紅塵心」。

而後轉念問道︰「先生,那這周入仕之後,可是貪官污吏?可有草菅人命?可有結黨營私?」

陳碩將有些近視的眼楮從書本上挪開,回答道︰「無有。」

我一合書本︰「嗐,那不就妥了。這麼一個好官還被人口誅筆伐,我看這作者才是小人呢。若周與他一樣的小肚雞腸,那不得寫一篇《反北山移文》才是。」

陳碩的神情嚴肅起來︰「那公主的意思是,覺得周並非虛偽之人?」

「自然了。做過隱士修過佛法,就不能混跡官場了嗎?山林中是修行,朝堂中也是修行啊,這並不沖突。做隱士時候是好隱士,做官的時候是好官,一心于當下,這才是會做事的人吶!」

陳碩抿了抿嘴,架著一副師者模樣訓斥我道︰「要不然,公主來教導臣好了。」

我一低頭︰「不敢。」

她拿著根戒尺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教導我道︰「此文是批判這假隱士不能始終如一,反覆無常,其心被利祿所染,不能保持節操。而作者亦是贊揚北山之中,曾經那些真隱士的高潔與對爵祿的蔑視。這易變節之人……」

而後吧啦吧啦三千字,全部灌進了我的耳朵里。

我心中暗暗叫苦,果然是個老學究啊,腦子跟榆木疙瘩似得……雖說著實是「易反易復小人心」,可這文中對周的描述全部都是作者的偏見好麼……

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人們為什麼對向善的人要求如此之高?人家達不到他們所以為的至臻之境就成了虛偽????……

「公主!臣講到哪兒了?」

一聲厲斥把我從神游中拉回︰「講……講到……易變節之人,輕則背恩忘義,重則賣國求榮……」

陳碩吸口氣,兩腮牽動︰「臣已經叫您翻開下一篇了。」

我嘻嘻嘻訕笑道︰「這就翻,這就翻。」

陳碩走近了兩步︰「這第一日授課,公主就如此注意渙散,倒不知第二課第三課該當如何了。伸出手來,今日臣就要與公主立下規矩,但凡今後有任何溜號走神,敷衍塞責之處,皆要受到懲戒。」

我訝異的抬起眸子,看著陳碩堅硬如鐵的目光。

「今次念在初犯,只打手板三下。若公主有不服不願之處,臣這就稟明陛下和娘娘,公主的保傅臣擔當不起,還是另請高明為好。」

我暗戳戳的咬咬牙,想了想原有的考慮,只得委曲求全,慢吞吞的伸出左手。

她毫不客氣,舉尺就打。

清清脆脆的三下,比阿娘以前打的還疼。

巧嬤嬤從外面沖進來︰「哎喲,陳大人還真的打呀。」

「嬤嬤……嗚嗚嗚……」

巧嬤嬤抓著我的左手吹著,另一邊攬住我的頭︰「不哭不哭,歇會兒啊,該吃一口了。」

陳碩瞪了瞪窩在人懷里的我,蹙了蹙眉頭,仿佛在說你多大了還是個吃女乃嚶嚶怪,丟不丟人。

「今日也差不多了,就上到這兒吧。窗課是用白話將今日學的文章譯寫一遍,教你分解的五個字,各臨寫五十。後日課前檢查,公主可明白了?」

我抽搭著說︰「明白了。」

她一福身,拿著書本筆冊離開了。

晚膳時候听說她向阿娘請了罪,說是以下犯上打了公主手板,阿娘只說保傅行使職責,酌情處罰便好。

陳碩見這差事似乎沒有那麼容易辭去,甚至暗中嘆了口氣,也就不得不收了心,安生來延嘉殿上值了。

這一日,新科舉人的殿試在兩儀殿舉行。

六十個進士科舉人,年紀從十歲到六十歲不等。皇後和幾位妃嬪亦于殿中觀試。一並惹得幾處大殿的宮女們爭相往兩儀殿湊,好見一見其中年輕有為的驕子有哪幾個。

我先往御書房一趟找陳碩。上多了幾堂課,在我的賣乖禮奉之下,二人的關系也稍稍親近了起來。

聖寢甘露殿這會子沒有幾個人了,倒是御書房里兩位侍書不聞窗外事,一心批奏折。

「先生,你怎麼不去觀看殿試呢?」

陳碩抬起帶血絲的眼︰「公主怎麼過來了?案上還有幾十本文書待察。」

「我就是過來叫上先生一起去兩儀殿呀,听聞殿試的題目極為有趣,所有的舉子都是隨機應答,從而選出前三名來。」

陳碩以筆尖蘸一蘸朱墨︰「喔,這狀元榜眼探花前三名,合稱為三鼎甲,公主記下了。」

「好,記下了。走嘛走嘛,看完了回來再批嘛。」我晃著陳碩的手說道。

許薇瑩在一旁笑道︰「不如陳保傅就先去吧,你這公主徒弟是想帶著先生玩鬧玩鬧呢。」

陳碩哼笑一聲︰「她若是少些玩鬧的心,穩重許多,如今這御書房還輪不到你我進來呢。」

我見陳碩沒有起身的意思,便拿過待審的折子過來︰「先生也知我做過小書女,這一套我熟悉,不就是在無關大事的文書上畫可麼,我來幫先生。」

陳碩拿筆桿敲我的手︰「誒誒,放下。」

我心中暗罵著她裝什麼大頭蝦,另一邊發現往御書房湊,多看看文書的打算也沒那麼容易實現,她畢竟擺出一副循規蹈矩,死板守舊的性子出來。

這時候許薇瑩口中沉吟念出一段話來︰「中書省擬,新任西川郡節度使為原凡都督麾下大將,哥舒瀚……」

我吃了一驚︰「哥舒瀚,那個叛將?」

許薇瑩問我︰「為何稱之叛將?」

我凝眸說道︰「當初抵御吐蕃一役,這哥舒瀚本是為吐蕃效力之人。一日攻城未果被俘,竟與隨軍的軍師哥舒辰老道父子相認。而後才歸順我軍,協助凡都督取得此戰之勝。可……雖說如此,可由這身份尷尬之人擔此大任應有些輕率吧……」

座上二人眯起眼來︰「那為何凡都督前番啟奏的文書,只說這哥舒瀚已效力左右數載,出身僅為幕僚。」

我無措的搖了搖頭,心中直嘆,爹爹呀爹爹!您怎麼什麼都不和我說!這背後,您是否是中了那妖道父子的圈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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