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九 兩派說辭

何謂「粉雪可人」?

粉紅小襖粉衫子,粉紅裙子粉鞋子,像是將桃園里濃淡錯落的桃花織成衣,穿在身。

我死活不願再梳丫髻和雙螺,玫姨只好退一步給我梳了個分肖髻,不忘墜上兩枚粉絨球。

一推門走到院中,娘捧著我的小臉︰「哎呀,真是個乖巧的粉團子。」

出發去大舅家了,娘將手搭在我的肩上走在前,玫姨和丫頭們拿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在後。

雖說路上遇見的宮人們都遠遠躬身行禮,但我好怕听來一句——原來尚書大人不過是個黃口孺子,以前都在拿腔作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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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府位于京西,與大理寺比鄰。

舅母和表哥表嫂已早早候在大門口,見我們的馬車停了,熱乎乎的圍過來,扶著我們下車。

舅母笑容洋溢︰「蘇妹子總算帶著小丫頭來了,一家兒的親戚,硬是沒聚的時候,這回啊,可逮著機會補補。」

表嫂牽著我的手︰「頭一回見表妹,果真是生的玲瓏又標志。」

娘笑道︰「可不敢夸她,這個禍精孽障可是愁死我了。」

舅母挽著娘往院里走︰「誒~,還是不能這樣說,丫頭也是個有本事的人,以小見大的。」

入了廳堂,照舊寒暄吃茶。

我四下瞧著,大舅家沒有什麼華麗的裝潢,也沒有什麼書香之氣,就是規整的干淨非常。地面如鏡,好像多走幾步,都生怕給屋子染上塵埃。

潔癖方面,與娘簡直一模一樣。

門廊下懸著一排蘭草,丫鬟們卷了簾子,叫它們曬曬太陽。

但聞嘁喳之聲,一只七彩鸚鵡在籠子里蹦跳著,我來在鳥籠之下,把手指伸進去,不知它的羽毛有沒有尖尖雞那麼光滑。

歪主意突然上腦,我邪笑著,把小嘴嘟成一朵,輕聲教起鸚鵡學舌。

「小鳥小鳥,來跟我學——為了勝利,向我開炮!」

「為了勝利,向我開炮!」

這個愣鳥,干嗚啦著,說的一點都不像。

為了讓它學會這一句,以至于我後來每天都要教它幾遍。

晚膳之前,大舅回來了。

他口中絮著︰「如今這幫崽子們做事越發毛手毛腳,又是時候整頓整頓了。」

舅母為他解下披風,招呼丫鬟們趕緊端來淨手的熱水。

我小聲向大舅問好,大舅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娘問道︰「生了何事?」

大舅答︰「倒也不是大事,阿妹你應該也知情。打秋天起,德妃吃了一頓螃蟹後,就患上了下痢之癥,太醫叫她服用蜂蠟療愈。如今倒好,嗜蜂蠟成癮。可蜂蠟稀有,宮里以及內府也調不出那麼許多給她吃。」

娘撲哧笑道︰「是有這麼一檔子事,聖人也是覺得她嗜味偏僻,不當由著她的性子,只叫她戒了作罷。」

大舅笑道︰「成癮之事,豈是容易戒的。如今她時常托福德宮的小內侍夾帶著宮中之物送出宮來變賣,希求能在黑市換些蜂蠟吃,當真可笑。侍衛們抓到幾回了,可這又是份難差,到底是一品夫人,叫人做難啊。今日里就因為此事,侍衛們和福德宮的人好一頓吵鬧。」

听到這,我爽言一句︰「上回招來老鼠的銀蠟燭還剩的有嗎?不如拿給她吃。老鼠既然喜歡,我估模著味兒不錯。」

大舅銅鈴一樣的眼楮瞪著我。

「那一日我听周貴妃說,是你擅自用青蒿子汁給聖人服下的?」

我輕輕點點頭︰「是……」

山一樣的大舅走到我面前,指著我說道︰「幸虧聖人無礙,若是因為你的主張龍體有恙,任誰也保不下你。」

我低下頭,舅母趕緊示意大舅不要凶我。

大舅哼的一聲,把手巾擲回盆里。

舅母說道︰「這些年頭,仿似好些個怪事都與蠟燭有關,著實離奇。」

大舅說︰「最起碼經北境王一案,人油熬蠟偷渡成仙的荒唐事沒再听過了。」

我想起了阿苟燈燭坊,便小聲說道︰「大舅,東市有家名叫阿苟燈燭坊的,里頭的老掌櫃跟我講過他們祖師爺渡仙成功的故事,就是用的銀色蠟燭。」

大舅哈哈笑著,對阿娘說道︰「瞧瞧你這渾丫頭!邪教的賊窩她都能找到,還跟人家掌櫃攀談的不錯吶!」

我訝異︰「邪教?」

「對呀!叫個什麼燭仙教,表面上是燈燭坊,背地里拉攏了一群信眾。掌櫃那老翁自己還走火入魔著,其子才是正經教主,一日日的妖言惑眾,誘人上當,誆騙財物。」

我捻著手指︰「呃……怪不得再去找那鋪子,就不見了。」

大舅厲聲︰「可不是,早就被京兆府查封了。」

娘對我招招手︰「菟兒,來跟娘說說,你為什麼總是四處亂跑,胡亂打听?難不成你還像以前一樣,醉心仙術?」

我湊過去︰「不是的娘。只是因為對這些傳說有所耳聞,很是好奇而已。」

娘的眼神直透人心︰「不僅如此,你定是知道什麼。快說!」

「我……真的沒有。」

「還有一樣,你想方設法的找以前的使喚丫頭毛栗干什麼?」

大舅在一旁幫腔︰「你娘問你話還不如實交代,非得家法伺候了才說?」

再三逼問之下,我索性將心中深埋的質問一股腦的說了出來︰「那就先從另一件事說起。娘是不是給菟兒喝過一種叫千金一刻的失憶酒,為了抹掉菟兒的一些記憶。」

娘娥眉顰蹙︰「什麼時候的事?」

「那夜在天芙樓。」

娘勾著嘴角搖頭︰「從未听過此酒。」旋即娘一拍案︰「又是那個卓奚。我依稀記得,那夜你醉酒,是叫他抱你回房的,定然是她後來對你說了什麼。」

我撇著嘴,把過往的委屈傾倒著︰「是。就算娘不承認有這酒,但人家說的也不全錯。娘要是沒動過叫我忘事的想法,干嘛把我灌醉呢。若是喝醉了,看見過的听見過的,就可以定性為酒後胡話,撒酒瘋。」

娘斥我︰「誰叫你亂跑的!長輩們重要的談話可是你能听的?下回你再這樣,還是濃酒灌醉了叫你睡著去!」

舅母扯了扯我勸道︰「丫頭還跟你娘大眼瞪小眼呢!」又轉頭勸娘︰「這也是蘇妹子的不對了,喝過了頭是容易忘事,可也傷腦子啊。」

娘說︰「嗐,我當時也是怕她鬧騰胡纏,情急之下罷了,一回兩回的打什麼緊。」又繼續盯著我︰「那找丫鬟毛栗呢?」

我嘟嘴︰「這個也得問娘了,為何她去了太僕寺做苦役,本來是應該一路隨侍菟兒的呀。」

娘一戳我的腦門︰「你當真是腦袋摔壞了。當時你們那一批秀女到京後入住舍館,娘派人試圖把你暗中接出來,結果呢,都是那個丫鬟從中作梗,妨礙了原本的計劃,更導致了你們提前五日被帶往離山大營,你全然不知道嗎?」

我驚訝著,不知是恍然大悟,還是應該更添疑惑。只好支吾道︰「菟兒被北境王的人押去離山大營的路上,出過一件意外。」

「什麼意外?」

「我失足踩空,掉下了山澗。」

在坐的大人們嘩然了︰「啥?還有這事!你怎麼從來沒提過?」

我接著道︰「好像也沒提它的機會嘛……不過,剛掉下去就被一只野獸給頂了上來,也因此暈厥了一會兒,導致我此前的許多事都不記得了,如同失憶一般。所以,找到毛栗,只是問問以前我忘記的事。」

娘長出著氣︰「你瞧瞧你,鬼門關去過幾遭了?怎麼就學不會謹慎呢?」

我咬了咬嘴唇︰「那麼,菟兒在舍館住的時候,娘可親自來過?」

「不曾。」

我低下頭︰「毛栗說,見過一貴婦人,是娘的模樣。」

大舅笑道︰「這點大舅可以保證,你娘那幾日隨侍御駕在茉城別苑。至你被李相送進宮的前一日方歸。還有那個丫鬟,去太僕寺的可不止她一個,但凡是秀女們帶來的人,都被送去養馬了。」

我迷茫的眨著眼楮。

如今這一切,竟成了兩派說辭。天南海北,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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