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八 一觸即發

那個朦朧的身影將將踏進房內兩步,又被某種力量羈絆,膽怯起來,踟下腳步。

姑姑看向聳肩縮背的祥順叱道︰「混賬!還不帶貴客往前廳看茶。」

「是,是。」祥順怯巍巍,去引喬裝而來的皇上︰「您請。」

那人影兒想要親近的心沒有得逞,但還是礙于面子,隨祥順去了。

我和姑姑整理好衣裝也來在了前廳。

宮女們紛紛起來了,有烹茶的,再給暖爐添上碳,待燒的紅通通,抬到了皇上身旁。

「凡玉菟,說吧,是怎麼回事。」

我並沒有和盤托出,只揀選些重要的信息見聞,稟告于上。

皇上抿著茶︰「好,很好。不過朕瞧這背後主謀,不止是金吾衛大將軍和倭國人,劉鱷奴也在其中。呵,這小子倒是不忘本,年少時候一起挖河蚌的兄弟們,如今還能听他調遣,怪有本事的。」

我小聲︰「聖人也知道他的出身。」

「知道,怎麼會不知道。耐不住河溝子采珠場的艱苦,偷跑出來,衛國公偷偷收留的他。這種事瞞得了一時,還妄想瞞一世?呵呵。」

他們的前情舊怨一點點的展開。我接著問道︰「那就是說,是衛國公一路提拔的劉鱷奴當上的洛陽刺史?」

皇上戲謔一笑,帶了點自嘲的意味︰「自然還有旁人。太後在明,螻蟻在中,國公在暗。」

只言片語,亮點不少。我尷尬了起來,訕笑著。

但皇上似乎巴不得太後的丑事人盡皆知,也或許是在他的蘇姐姐面前想要口無遮攔一番,總之意猶未盡,繼續賣他們的賴道︰「說是收養,不如說是親生,奈何四十年前的老宮人們都基本死絕了,朕倒是有心一問……」然後他一歪頭,看著姑姑的臉色,來了句︰「是不是啊?蘇內司。」

我的心里咯 一聲,感覺他話中有話,另有所指。

姑姑的笑容溫暖而不失距離︰「聖人,如今不臣者將要伏法,舊事也當過去了。」

皇上夸張的哈哈兩聲︰「他就是自己找死。前度洛陽之變派人去談判,朕首選的就是衛國公。沒想到他竟然在家裝病,百般推月兌。幸得胡嬤嬤一案,才把這老狐狸的罪過牽出個頭來,給了朕下刀的口子。不過——,你說他當初特意留這白憲昭一命,是何目的?」

我心中暗笑,哪里是留白憲昭一命,不過是世有奇事。自打那游魂在櫻桃林纏上了我,後來又變成了影子鬼,說出來真的沒人會相信……

姑姑答道︰「人心善變,許是當時他以為,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利好吧。」

皇上點點頭,俄然抬眸盯著我︰「凡玉菟,此事不可再對任何人言說一字。朕天亮就布防下去,勢必要將他們一網打盡。不過,要是你提供的信息有假,那朕可得好好想一想,你的居心用意了。」

我有如扛住了一塊巨石,生怕被壓倒!

本就知責任重大,才欲要和姑姑商討對策。如今被皇上誤打誤撞听見,倒連選擇不言自保的機會也無了。

我心憂膽顫,求助的看向姑姑。

皇上讀出我的畏懼,一樂說道︰「喲,蘇內司,你這膽肥的小女也有怕的時候。」然後,他伸了伸手,想去握住姑姑的手,口中說著︰「或者蘇姐姐開個口,什麼小錯兒大錯兒的,朕都能容著她。」

姑姑把手一抽,放回了自己的膝上,面色如水的說道︰「為人臣的若是犯錯,聖人依律處置了就是。」

我心中的火忽的滅了。

皇上的臉也驀地掉了下來,他一推桌上的茶杯,呼的起身,邁著大步氣沖沖走了。

幾乎同時,姑姑也回房去了,腳步聲遠。

一切重歸冷寂,那盞失去平衡的茶杯還在桌上打著旋兒,咕咕嚕嚕,如一只無可適從的陀螺。

天未亮就聞敲門聲。

我連忙去應門,來在院門外,看著薛莫的一臉疲憊。

「不知生了何事,昨日我帶他們回去金玉城時,京兆府的人已在了,還帶走了百小治。」

我一抿嘴︰「也算意料之中了。起因嘛,有人上書,稱我們涉了科考泄題賣題之嫌。」

薛莫咬了咬牙︰「原是如此。京兆府的人搜查了一番,不由分說,帶人便走。後來我多方打听,竟無有從別人口中探得一字。」

我無奈笑笑︰「想是有大人物要借題發揮吧,嗐,該來的躲不掉。」

薛莫凝視著我︰「你好像突然之間變得不愛哭了。」

我怔了一下︰「好像是喔,可能覺得沒什麼好哭的吧。」

「知道是誰從中作梗了?」

「也不全然,上書的是京兆府的一參軍屬官,喚作賀崢的。官場人脈復雜,雖知他上頭定有人指使,但一時間還真想不出是誰。到底是我們不曾得罪過人,如此一來,不著頭尾。」

他嘆口氣︰「實在不行,我只能回家去找父兄幫忙了,總不能空等著坐以待斃。」

我捂嘴直笑︰「原來你我在關鍵時刻,都是這般沒出息。」

他露出白牙笑著,撓了撓腦袋︰「是啊,當初被趕出家門時,我也是發過狠話的。」

我一聳肩︰「所以啊,拉不下三拜九叩、乞哀告憐的臉,我們還是自己呆著吧。」

一股子冷風溜著牆根刮過,帶的一頭一身的靜電,碎頭發都豎了起來。我 哈一聲︰「不在外頭站著了,進房里坐著吧,叫玫姨煮碗油面茶,煎個薄脆吃。」

果了果月復,熱乎乎。

我倆擱了筷子,靠在坐塌的鵝羽軟墊上,眼皮不由得開始打架。

瞌睡總是能傳染的,我一拉毯子,分給薛莫半個,雙腿一蜷,就薄睡起來。在我意識還沒消失之前,已然听見旁邊的酣睡聲。

為了打探小獾兒下落和京兆府來人之事,昨個一晚他都沒合眼吧……

玫姨在一旁輕聲嘀咕︰「哎喲,這是什麼樣子。」

我勉強把眼睜開一條縫,迷迷糊糊的說︰「這在廳里呢,怎麼了?要不把他搬到阿秋床上去?」

「渾孩子,瞎說吧你!你還要不要名聲了你!」

我哼了一聲︰「李成蘊來您就歡迎,薛莫怎麼就不行了。」

玫姨又嘰里咕嚕,嘰里咕嚕。我實在是撐不住睡過去了,後面的話沒听著。

再醒來的時候,是被我身邊的一個小宦官叫醒。

「大人大人,不好了。方才甘露殿收到了雲南的兩千里加急,百越王稱前往巡查的凡都督帶兵數眾,欲有滅他百越之心!現下已經據守城關,調兵遣將,兩相對峙,戰事一觸即發啊!」

我腦袋嗡的一聲,全身麻了。

薛莫也聞言醒來,看著面目僵住的我,握了握我的手腕︰「別急!這些遠邦王侯,聖上早已是忌憚多時。如今公然起釁,抵抗欽差入城,不當怪罪在凡都督頭上。」

我坐直了搓了搓臉,默默說道︰「聖心難測,派系糾葛,只怕沒有這麼簡單。」

「我這就回薛府,就算把頭磕破了,也得打探出些朝風動向來。」

「薛莫,這……其實不關你的事。」

他回身看著我,篤定說道︰「踏實呆著,我們不惹事,但是遇了事,也要早做準備。」

我的雙頰一顫,吸了吸鼻子,滿眼感激,點了點頭。

他也鄭重點了點頭,推門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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