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 茶爐暖色

于是,龍塌前撐了個牌桌。

叫上小樹,宦官小侯,三足鼎立,勢要分出勝負。

「聖人,您看著啊,看會兒就會。」

我給他們講了玩法,先帶著他們試玩了幾局,然後就開始定規矩︰「輸了的,是臉上畫道兒,還是貼紙條?」

皇上的情緒好轉了些,搶著說︰「貼紙條。」

「好勒!」

然後半個時辰下來,小樹和小侯就變成了長須老人,墩布成精,直教人笑掉大牙。

所有人往寢殿里圍,「我也要試試,我也要試試。」

淑妃,姑姑和太醫進來的時候,我們還在高呼︰「對十!」

「對圈兒!管上!」

一行人一臉迷茫︰「這是在干什麼?」

崔常侍幫著解釋︰「新棋牌,新玩法,丫頭們正給聖人鬧樂子呢!」

姑姑一看帶頭人是我,眼中火星冒起。而淑妃倒是巧笑倩兮的往牌桌旁一坐︰「這怎麼玩啊,教教淑娘娘可好?」

皇上好似對淑妃的態度有變,見她來了,往被窩里一鑽︰「先散了吧,朕今天累了。」

「是。」我們領命準備退下。

姑姑準備把我掂出去的手也已經準備好了。但皇上好像預知了這一切,一轉眸︰「小菟,明個兒午後你就帶著牌過來,朕也試試。」

我嘴角一咧︰「是,遵命!」

頷著首,帶著份與姑姑抗爭勝利的喜悅,我們幾個丫頭小步子挪了出去。

出門沒多遠,就听太醫喜悅呼道︰「呀,聖人,您的燒基本上退了!」

我听到更樂了,嘻嘻嘻嘻,而且有一種感覺告訴我,皇上會不會比姑姑好相與的多?

帶著這個疑問,我決定繼續試試。當然,「試」的意思不是戲耍別人,而是保護好自己。至于「如何試」,當然得真誠與關心啦~

毛栗站在甘露殿側門外的石山後等我。

「小姐,小姐。」她聲若小貓。

我聞言過去︰「你怎麼躲在這?」

「胡嬤嬤不叫我跟各位宮人說話,她說我是野雞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我抿嘴笑︰「這胡嬤嬤倒是日日殷勤,只許她放火,不許你點燈啊。」

「小姐,您如今既然跟了那位貴婦人,請您為我說項兩句,放歸奴婢回涼蘇縣吧,回去伺候老夫人,也是甚好的呀。」

我愣住了︰「……你是說姑姑??」

她戰戰兢兢︰「這您也忘了?這幾日我在遠處瞧著蘇內司的面容,確認了幾次,就是她。」

轟隆——,我氣血上涌,耳朵仿佛听見了蟲鳴。

這就是說,「小菟」在入宮的前幾天見過姑姑數次,那為什麼,李相將我送入宮的那一夜,還要裝作不熟識,甚至為我做了一遍介紹……

「小菟」沒有曾經的記憶是真,可是姑姑有啊,她為什麼表現的如此怎般?!

毛栗見我愣住,搖晃我道︰「求您了。」

我先應承了她︰「我試試吧,但你不要著急。」

「毛栗,既然你以前跟著我,應該知道我在看些什麼書,研究什麼吧?」

毛栗撲哧笑了︰「換魂術啊!」

可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帶著她來到附近的佛光寺側門。如今這所內廷的佛堂,真可謂是晨鐘暮鼓,一派寧靜。

我倆找塊石頭坐下︰「好了,可以講了。」

「嗐!就是近年來民間以訛傳訛的銀蠟燭偷渡成仙儀式,小姐您好似知其真章。」

「那蠟燭著實是人油熬制的。但是此人油,非彼人油。」

我張口︰「然後呢?」

「這事情,還得從三年前說起。」

「癸卯年,二月初二花朝節,奴婢陪著您去城南踏青。」

「春花初綻,姑娘們,婦人們,老嫗們,都出來染一染這春暖花香。人群中,就出現了那麼一個奇丑無比的婦人。穿著一身藍花花粗布衣裳,衣衫襤褸,敞著一只胳膊,髒兮兮的,形容瘋癲。」

「她身上長著魚鱗,銀晃晃的魚鱗,從脖子開始,斑駁著一路往下,然後整條胳膊都長滿了麟。」

「而且那條胳膊還是爛的,她就通過爛瘡往外擠著血膿。路過之人,沒有一個不避她遠遠的。唯有小姐贈了一袋銀錢與她,說讓她瞧病。」

「那丑婦呲著黑色的牙,掂了掂錢袋,口中念念有詞︰「贈我三兩錢,還你三兩肉」。」

「說完這話,丑婦拿著腰間小刀往大臂上一削,一大塊就下來了,連肉帶皮。撕了塊布包著,就要遞給小姐。」

「這誰還不愣住啊!我的天!她見小姐呆住了,就把肉往小姐提著的花籃子里一扔,揚長而去。」

「小姐回過神後,認定此人此事定不簡單,便帶了那塊肉返家。翻遍了咱們縣的藏書樓,經過推演,才猜到可能是傳說中的秘術。」

「後來小姐謊稱那塊肉是鯨魚肉,也確實像啊!找蠟燭匠制蠟,不多不少,只做了三根。」

我訝異︰「才三根?」

之前听隻果說,圍了整整一圈,少說十幾根蠟。且李灈和燈燭店老板那里也說,是做法之人年齡幾何,蠟燭數量就幾何。

毛栗點頭︰「對啊,錯不了。第一根,您不是給一只貓用了?」

「一只橘白相間的大貓?」

「您終于想起來點了。咱們進京的途中,收養了一只暈倒在路邊的大貓。可那貓病痾太重,住進驛館後,還是不見好轉。眼看快不行了,您就按照匯總的法子,裝模做樣的給它施了個法。」

我問道︰「施法流程是什麼?」

「咱們帶的火折子,是端午節午時半從天上引的火種,儀式還要剛好在子夜進行……」

這段話沒說完,突然一把大手抓著毛栗的頭發就往遠處拖,口中嘰嘰歪歪道︰「你這小蹄子,又叫我逮著你了不是?沒事就跟宮人們胡咧咧,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我趕緊沖上去試圖分開她們︰「這是宮里,容不得你這樣蠻橫撒潑。」

胡嬤嬤硬氣說道︰「小書女這是要越俎代庖?」

我冷哼︰「都躲到這來了,你也能找著,巡捕營里真缺了你這一號人物。她本來是我的丫鬟,和我說說話,有何不可?」

胡嬤嬤眯著眼,口氣泠泠對我說了一句︰「就是因為做過你的丫鬟,她才多了麻煩。」

我沒好氣道︰「你什麼意思,說清楚!」

吵鬧之際,又來了一人。

「阿彌陀佛,幾位施主因何在此喧嘩,嗔怒並不能解決問題。」

我回眸,亦對她雙手合十︰「離念師太。」

得了空隙,胡嬤嬤便快速的把毛栗拉走了。我欲去追,被離念師太挽留︰「小菟姑娘,隨她們去吧。貧尼得了一餅好茶,可願入來試試?」

我見如今寺內檀香裊裊,一派清正之氣,便也心往神馳,隨著師太漫步而入。

後堂有一間新置的茶室,竹簾半掩,聲光映蔽。

剛掀竹簾,師太便揮臂一指︰「瞧,你可認得這貓兒?」

我引目看去,是一灘「霜糖橘子」。貓女甜甜,此刻竟然安然睡臥在牆邊的草編蒲團上。

我喜悅看向師太︰「它怎麼在您這?」

師太攜我于窗邊入座,細語說道︰「昨夜捉了一宿老鼠,累過頭了,白天就一直酣睡。昨日我在二樓糊窗紙,它跟了過來,跳到欄桿上,見你從外面路過,便對我喵喵幾聲。」

「因此我便知道,它該是跟你熟識。哈哈,這靈物,叫聲會拐彎有聲調,跟人一樣會說話兒呢。」

我亦悅然,柔聲道︰「這兩三日,我夜夜在月池院等著她,可不見蹤影。原來,竟是來了您這。」

師太著手烹茶,她說話的聲音叫人听了心里安靜。

「內廷放貓捕鼠的次日晨早,我正在做早課。這家伙就來了,自己尋了一隅角落,就安然睡下。黃昏之際醒來,與我溝通一番。待入了夜,又出去了。」

「轉日一早,就再來。我想啊,它既願意相信這佛光寺為可安眠之所,貧尼我,也「與有榮焉」。」

我默默垂下眸子︰「看來,它是覺得月池院不安全啊。」

師太笑道︰「小菟切莫多思,貓兒所怕之人,其人也定怕此貓。氛圍兩不相容,何必勉強。」

我點頭︰「師太可願叫它在這里長住?」

「那就看它的意向了。」

我喜眉笑眼︰「師太真好。這樣我以後,就能經常來看它了。」

「你若願來,于我這個出家人而言,也是功德一件。」

我看著離念師太的眼楮,滿是慈祥。笑的時候,就只是在笑,氣純心一。

一頂茶爐初沸,咕嚕嚕拱著蓋子。水泡兒破了,水煙升騰,裊裊于窗邊,融散在翠竹綠屏。

我體內的一魄便也跟出去了,同住進了那片竹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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