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 鬧作一團

天大地大,玩球最大。

這顆天降神球太好玩了,拍起來手感好,軟彈女敕滑,隔壁家玩蹴鞠的鼻涕孩兒都要羨慕哭了~

我站在院子外對著牆玩,又拍又踢,自己興奮了半晌,直玩的渾身冒汗,劉海也被打濕了。

玩累了蹲下來喘口氣,球沒拿穩,骨碌碌溜到了一人的腳邊。

看見那紫色的袍服我就心里一震,是姑姑。

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她彎腰撿起來,笑著拍了拍,想要跟我一起玩的模樣。

我已不自覺變了顏色,畏懼的看著她,手腕間的小麥粒又跳月兌起來。

三步外的玫姨給我使使眼色,我這才反應過來,囁嚅道︰「姑姑安好。」

姑姑讀出了我的怯生,有點失落,淡了笑容,把球遞還給我,胡擼一把我的頭進門了。

記憶種下了條件反射。因為一看見樺蘿就哭,一看見姑姑就抖,便一直沒有回上房吃飯。因此這幾日,見面時間極少。

樺蘿因此日日躲著我走。而姑姑每晚都會拿個小玩意或者一包小吃食到我房里,和玫姨略坐坐聊聊閑,看著我在一旁痴傻的鼓弄玩具。

或許正因為白天和姑姑眼神對視過,這日半夜我又做了噩夢。

夢中她鐵青著臉在我脖子上繞了一根白綾,一遍又一遍的說要處死我,處死我……

我在夢中崩潰痛哭,被玫姨喚醒的時候,淚水已濕了枕頭。她把我托起來給我順著背,「不怕了不怕了,做夢了做夢了。」

我哀哭道︰「她要殺了我,殺了我。」

誰料我哭的太痛吵醒了姑姑,她穿著一身寢衣走了進來,坐到床邊,先笑著說︰「如今大了,反而成了個夜啼娘。」然後眼楮閃著光充滿了對被理解的期盼︰「母親怎麼會殺了孩子,只是嚇唬。」

「看見她」就是收住哭聲的靈丹妙藥,我不敢再嗷嗷叫。

她試圖接著哄我︰「過段時間就是菟兒的生辰了,你想要怎麼過?叫梁雪園和林燕子一起過來吧,是去樂藝台點出戲,還是?」

我囔著鼻子說︰「她們過來會搶我的零食……」

這一刻姑姑的臉上現出了不可思議。她的微表情告訴我,從此時起,她開始懷疑——我是真的傻了。

于是,一場家庭會議召開了。

整個院子的人到齊,在正廳團團圍坐,開始討論我的病情,要不要去看一看腦科。

我在上房門外台階上坐著擺積木,已經摞的很高啦!

因著被吩咐,只能在她們視線範圍里玩,不能走遠。所以,如此不避諱我的面兒就討論我,可能是因為她們以為傻子听不懂吧。

死敵阿秋假惺惺的說︰「如今妹妹變成這樣,也有我的一份責任,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對她不夠寬容。以前只覺她狡黠不馴,如今痴痴傻傻的,倒還不如從前呢!」

說著話,她就要去抹淚兒。

姑姑說道︰「現在不是提以前的時候。菟兒這狀況,你們都怎麼看?」

玫姨接過話︰「依我看啊,找個神婆道士的,給孩子瞧瞧魂兒掉哪了。我這幾日里,每天晚飯後都圍著咱們院子給叫魂兒。想來,該是在假山那就開始受了驚,我今晚叫叫去。」

別說,玫姨將傳統民俗演繹到了淋灕盡致。

一向卑怯的祥順附和道︰「應該有效,奴婢家鄉,都興這個。」

景含性巧,听她細語說道︰「奴婢覺得,郎中定是要瞧的,拜訪名醫為主,玫姨說的法子為輔。如此雙管齊下,方不誤了治療。」

芸豆和樺蘿︰「對對,最好如此。」

姑姑吁出一口氣︰「這次召大家來,商量為次,原是想看看,有沒有一人覺得菟兒是不傻的。既然每個人都看法一致,散了吧。」

然後一群人立馬灰溜溜的走了,誰也不敢觸蘇大人的霉頭。

她們從我身後而過揚起了風,差點把我的積木震倒!

順理成章的,出宮瞧病的馬車沒多久就飛馳在寬闊的大路上。

趴在窗戶往外看的習慣沒有變。看看別人的生活,是怎樣的一種風貌。

窗外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跟我梳著一樣的羊角髻,綁著紅頭繩。我盯著她瞧,她盯著我看。我看見,她的左邊淚痣處,有塊紅色的梅花痣。生動嬌艷~

此刻,她正挽著一位婦女的手臂,依依而笑。我又看了那婦女,她半笑的眼楮就那麼一轉,白眼珠多于黑眼珠,有點四白眼的味道。

一晃之間,好似突然變成了一雙凶狠的狼眼!青光冥冥!

我一震,揉了揉眼楮再度看去之時,馬車已走遠……

我心有余悸,又仿佛意識到,如果不是玫姨也一並隨行,我非常有理由懷疑姑姑是要把我送到深山老林里喂狼的呀。

然後我就莫名其妙把這個設定認成了事實。

于是我便扭頭,貼近身旁的玫姨,附耳對她說︰「姨姨,哪天要是我被單獨帶出來,一定要去有狼的地方找我,我被丟在那了。來早點,還能找到四肢,狼是先從肚子開始吃的。」

玫姨一愣,又不禁捂嘴大笑︰「你這孩子,是怎麼想到這兒的!」

我倆同時感受到了對面投來的幽幽目光,姑姑默默的看著我和玫姨的「說笑」。

也是,以前總是圍著她轉,她有些不適應吧。

在西市一家名為延壽堂的大醫館停了車。

大大的門面,高高的台階,濃重的藥氣撲面而來。

一位鶴發白須的老醫官在診案處等著我們,已候多時的樣子。

他的眼楮有些渾濁,滿手的老年斑勾畫出年邁的枯槁。少了一份紅潤之色,只覺垂垂老矣。

我候在一旁,姑姑和玫姨先與老醫官嘁嘁喳喳聊了一陣,交待了基本情況,才牽著我的手領到他的面前。

他笑著叫我坐下,音色干涸。可能這位老先生專治「 癥智障」太久,整個人已經被各色患者榨干掏空了。

然後,就開始觀察我的神態,問我問題︰「你的乳名叫什麼呀?」

「小菟。」

我有點想跑了,我也不至于不知道自己名字吧,這是庸醫嗎?

「你最喜歡的動物是?」

「小貓。」

老醫官扶髯︰「那你會把小貓扔給狼群嗎?」

哦……玫姨把我剛才說的悄悄話抖摟出來了……她沒有把我當朋友……

我輕輕答︰「不會。」

他又問︰「那你是如何相信,你母親會把你丟去喂狼呢?」

……

我不能得罪姑姑。

就只說道︰「因為有個寓言故事,叫《狼來了》,壞小孩是要被喂狼的。」

全場靜默。

回答不在預期,他們的情緒曲線在上下蕩漾。

老醫官隨即笑道︰「這寓言好,前兒個翁翁才與小孫子講過。沒事了,你去玩吧。」然後使眼色叫人把我帶去一邊。

這時醫館的一個小學徒端了一個大笸籮從旁邊路過。一不小心,里頭入藥的青橄欖嘩啦啦灑了一地。

我連忙興奮的去撿,這滿地跳動的青綠色太誘人了!

耳听身後老醫官說︰「小女心智薄弱,噤若寒蟬,眼神空洞,反應略遲。與夫人所述情況相符,癥狀著實為遭受連番驚嚇刺激,極大哀傷所致。一時瘀滯于五內,不得疏解,才有混亂言語,失常舉動。」

她們道︰「這當如何?」

「情況尚有回轉之地,不至太糟,不建議開藥。小女雖近成年,但有天真一氣,日日若服苦藥,心情不佳,只恐不利肝氣疏解。休再刺激于她,好生將養便是。夫人本當在責打她之後盡快修復關系,奈何反其道行之,以致情況惡化。」

姑姑嘆氣︰「嗐!先生有所不知,此女頑強,素不听話,不輕易知錯。需得一次治住了立下規矩……我也是為了讓她痛改前非。」

我握著滿手的青橄欖,正幫那小學徒往笸籮里撿,不時丟一個互相砸著玩,已經高興了起來。听見她們如此正兒八經的談話,都挺有理的樣子,只莫名有些好笑,我已走出,你們倒站在原地……

我沒興趣再听,就往前挪了幾步,去撿那枚視野中最肥碩的果~

腌漬後的橄欖冒著青澀酸甜之味,肉質晶瑩透亮,我瞧著手中的大果,口水已經要流下來了……

然後我就把它拿到嘴邊,上下門牙剛輕輕一嗑,突然一只大手扇了過來,打掉了我手中的橄欖。

我驚的大叫!

然後那人拽著我的胳膊根就把我提了起來,拎回診桌附近,開罵道︰「蘇曉!好好的一個孩子被你糟蹋成這樣,去撿地上的東西吃!」

我這時才發現她是許久未見的元婆婆啊!

我甜甜喊她︰「婆婆,你怎麼在這。」

她把手中剛包的一提藥放在診桌上,捧著我的小臉目光盈盈的問我︰「菟兒,你現在怎麼看起來那麼呆,還傻笑,是不是你姑姑把你打成這樣的?」

我听見此話撇著嘴哭了兩聲。

元婆就炸了,沖過去指著姑姑的鼻子罵道︰「你就可著性子作吧!別人不知你的冷酷勁兒,我可知道!這凡家我也是故交,你不想好好帶她,就送回去吧,何苦虐待她!」

我想起元婆婆歲數大了,要照顧老人。于是我就為她搬來了凳子,讓她坐下罵。

她模了一把我的肩頭,「好孩子,婆婆不累。」

姑姑漲紅了臉,與她的姑姑分辨道︰「元姑姑!還別說您也有責任,女醫說您贈菟兒的紅碧璽發釵,因她經常戴著,催發了心疾!沒準是因為心跳停了許久,她才到了今日境地!」

元婆婆精神飽滿中氣十足︰「哦!你還倒打一耙!你說,這孩子是不是你日日帶著!她有什麼隱疾你不去留心,還來詰責他人!」

「翻臉無情的……無情的!」元婆婆一邊呲牙罵著,一邊巴掌往姑姑胳膊上招呼!

玫姨趕緊來勸架,三人哄鬧成了一團……

我眨眨眼楮,十分關心婆婆的手會不會疼,于是看見診桌上壓紙的鎮尺,就拿來遞給婆婆。

婆婆抓過去,就拿尺子往姑姑身上劈了兩下。

姑姑好像也基本要氣的背過氣去了,怒視著元婆︰「當著下人和孩子的面,您是做什麼?!」

元婆喘著粗氣,擱了尺子拿上藥,拽著我︰「菟兒我現在就帶走,過幾日我把她送回西南去,省得惹你心煩!」

然後一場規模宏大的「搶人大戰」開始了……

兩波的隨從見勢紛紛加入各自陣營,一二三哨聲吹響開始搶人!每邊拉著我一只胳膊,先是拔河,把我拉扯的是往左一步來,又往右一步!然後開始奪腿,奪肩膀,奪腦袋,我的雙腳已經離了地,我好像要被五馬分尸了……

醫館里的人都成了看客,有大笑的有搖頭的。

不知誰在我大腿腋子處擰了一把,我嗷的一嗓子哭叫了兩聲!

我感覺元婆婆那邊好像先撒了手,然後玫姨一把將我奪了去,攬著胸腰不丟手!這一刻,不得不稱贊這鄉野村姑型的戰斗力……

元婆婆咬著牙用手指點著姑姑和玫姨,「你們兩個真行!我今天怕驚著孩子我才罷手的!姑且再讓你們帶菟兒兩天,我今晚就寫信給凡家,人家知道情況,定是要接回去的!」

我趕緊對元婆婆點點頭,表示認同!

婆婆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我後,甩袖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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