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 魂魄不全

飄飛未幾時,畫面一轉,好像回到了以前的世界。

上次來到這里,還是早在青鸞宮小住,煤炭中毒那一次。

我此時站在一個門口,往左看,是無盡的白色走廊,光影浮掠。

但覺得右邊,又有人在呼喚著我。

我想往左走,于是便決定,和右邊的人告個別。于是我往右一步,像是踏過一個門檻,進入一個畫面中,眼前的蒙蒙白霧里,現出幾張模糊人臉,看不清是誰。

應該就是她們呼喚我吧,于是我輕啟口,跟她們說︰「我回去了。」然後干脆轉身,再踏著那門檻出來,毅然決然的往長廊中走去。

又是這家醫院。

我尋找著一七二五的門牌號。

但這邊的一切也不清晰,到處仍是霧。有光的地方,更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淺色系的世界,沒有任何艷澤,但卻覺得溫和。

我不知道找了多長時間,看見多少陌生人,他們每個都穿著條紋的病號服,百樣病色。

終于,找到了那間病房。我走進去,看見靠牆的那張床,躺著另一個我。她的床頭放著一大捧香檳玫瑰,此刻,正沉睡著。手上帶著一圈醒目的橙色腕帶。

為什麼我在乾周國那麼久了,而這邊還在醫院?

我模了模另一個我,意外發現,我現在的身子可以和她重疊。

我坐到床上,思考著,「要和她全部重疊嗎?」

這是不是就表示,我穿越回去了。那麼,若全然回到了過去,會不會忘記念奕安的存在?

一時間難下決定。

忽然,窗戶上一閃,我看見了一個人影兒。便立時站起,追趕出去。

這個人影好像是念奕安啊!

他大踏步的往前,我在後面努力的奔跑,就想追上他,看看是不是念奕安。

沿著走廊再度追趕到了盡頭,鐵門吱嚀一開,眼前是一圈又一圈的螺旋樓梯,嵌在一片一片雲里。

那人握著扶手往下去,我也跟上。我大聲喚他︰「你是念奕安嗎?停下,和我說句話呀!」

他不理,只管一圈一圈的往下走。我此時才發現,這座旋轉樓梯,好像根本沒有盡頭……

而且,他只是穿著現代人的衣服,留著現代人的短發,是什麼讓我覺得他就是念奕安?

心中一疑惑,信心便不再堅固。一分神,腳下一亂,驀地摔滾下去。在尖銳的梯階上砸了幾個來回後,我整個人摔出了樓梯,掉進了雲彩眼兒里。

—————

我的身子猛然一個激靈,醒了。

我睜眼,昏暗的燈光,熟悉的瓔珞。

我坐起來,姑姑正靠著三四層軟枕,摞的高高,倚在我床頭睡著。床尾的地上還睡著景含。

我下了床,鞋子也沒穿,穿過廳中,發現女醫正睡在坐塌上。光腳走到門外,體會著地面的溫度。廊下看天,月兒西垂,後半夜了。

院子里的夜燈還點著,一切都很清晰,不再有霧。看了看地上,自己有影子。哦,原來我不是鬼啊。

折身回房,迎面撞見……玫姨?我還是游魂狀態,沒理她。

她大喜過望,「孩子你醒了!謝天謝地,終于醒了。」

我站在梳妝鏡前,瞧見身子在寢衣里晃蕩。頭發上下分開,下邊的垂著,已過了腰。上半邊頭發挽了兩個羊角髻丱發,綁著我女乃女乃最愛的紅繩。

「曼妙」的是,額心正當中,被剪了一撮劉海!沒看錯,只有一撮!

我模了模這撮「呆毛」,有點疑惑。玫姨趕緊解說道︰「這叫「留孩發」,咱們想盡一切辦法,也得把小菟留住。」

哦?不是有人從來不信鬼神迷信之說麼,如今連野方子也用上了。

這時候,姑姑和景含醒了。姑姑直勾勾的看著我笑,眼楮閃著淚光。

但我並沒有因此有所觸動,反而玫姨抹著淚,嗚咽說道︰「你一口氣不來,心跳停了三回,差點以為留不住了。大人寸步未離守了你一天兩夜,直到今晚,醫官說你脈象穩了些,大人才敢在你旁邊合會兒眼。」

哦。

我面無表情。

玫姨接著絮叨︰「趕巧了女醫剛從你姐姐房里出來,要不然,可得誤了時機。最快的速度施針救你,行了百十針,見你手指會動了,微微睜眼了,大人本來一喜,誰知你撂下一句‘我回去了’,就又沒了氣。這一下子,可把大人傷透了,我從來沒見大人哭那麼傷心過……後來,女醫說你心跳穩了,只是意志不願意醒,大人就又哭了一場……」

我默默站著,好像在听別人的事情一般,心中波瀾不驚。

姑姑示意玫姨不要再說,過來攬著我︰「大家都餓壞了,陪姑姑吃點宵夜如何?」

我點頭。

燈點亮了,很快從小廚房里端過來一桌小菜茶點,我把身子伏的很低,趴在桌上悶頭吃。她們見我這般模樣,更歡喜了,有夾菜的,有胡擼頭的,我反正只負責往嘴里送,嚼了吞咽就是。

覺得肚子滿了,把調羹一擱,低頭開始摳手腕上的銀鐲——不知何時被戴上的平安鐲。

從這天起,我成了一只傻兔子。

我好像腦子不大好使了。

甚至都沒有為念奕安哭一哭,就自動鎖上了任何關于他的思緒。如此作風,非傻不能及啊。

我就每日玩著我的球,要麼在院子一角玩,要麼在院子外玩。只自己跟自己玩,院里的幾個丫頭,與我風馬牛不相及,我並不主動理會。

有時家里來了客人,比如其他大人來找姑姑,我也裝沒看見,仍在玉蘭樹旁忘我的玩,嘿嘿樂著,並不像以前那般問安取悅。

她們怔怔的看著我,再小聲討論︰「這孩子是不是被打傻了……」

別人說什麼是別人的事,我依舊玩自己的。球玩累了,就開始玩泥巴,然後在飯點被玫姨拖回用膳,再絮叨著我成了泥猴之後,開始塞我。執著如她,一定要把我塞撐為止。

除此之外,還每天在午睡完,再給我添一頓下午茶……

嗐!為了報答你的蘇姐姐把你從永巷撈出來的恩典,這麼殷殷勤勤的喂食我,當真令人感動呢。

無意听來一句,十幾年前有人為阿爹起了一卦,聲稱其膝下的孩子皆活不到成年。自從我犯了心疾,這句舊話又被她們從記憶深處挖了出來。

姑姑該是覺得此說幾乎應驗,所以表面上開始對玄學不那麼傲慢無視了。見她與玫姨一同翻著日歷,算著離我的生辰還有幾日。

「還有二十天啊。」她嘆道,似乎在她心中,認定再過二十天,我達到了十五歲,過了女子成年之期,就可以破了這個「讖語」。

她依舊在努力去破別人的「道理」,只是在「懷疑期間」,蟄伏等待著罷了。所以,這並非她的真實心意,更不符她的真正性格。況且還有一點,我並沒有再惹她不滿。

我的傻病日漸嚴重。

這日走在院子里,突然蹲下捏了一捻土擱進嘴里。沒別的,就是想知道土的滋味。

正準備往下咽,玫姨「誒,誒誒」著來摳我的嘴,用手指抵住喉嚨,「吐,吐,吐!」

試了試咽不下去,只得吐了兩口,「呸,呸」。

玫姨這才松手,「傻孩子,髒不髒啊!」

我只平淡說道︰「挺咸的,怎麼不拿土來炒菜呢!」

玫姨眼楮珠都快要掉出來,正在院子里忙的丫頭們也怔住了,對我投來難以置信的目光。

我反正拒絕和她們對視,愛怎麼想怎麼想。

不過我開始發現玫姨的廚藝確實不錯,這幾日在她的美食誘惑下,我逐漸發現除了吃零食,吃飯也有點樂子。

她可以把紅燒肉做的又咸又香又甜又滑,呈半透明狀!

我女乃著聲調和她聊天︰「姨姨,你以前在永巷里是做什麼的呀?」

她正坐在屋檐下,一邊為我制著兜兜,一邊說︰「針線房里做縫縫補補的差使。」

「你說布料挨這麼多針,它會疼嗎?」

「怎麼會疼呢?布料又沒有生命。」

我說︰「說不定有生命呀,只是挨得針多了,拆拆改改多了,就丟了命。」

玫姨一笑︰「絕佳的繡樣是有命的,可也是繡娘一絲一縷的魂魄附在上頭,因此看著,才鮮活流動。」

這話我很喜歡,原來,她不全然是個庸婦。于是湊過去,看兜兜上的繡樣。

她笑道︰「這是五毒繡樣,以毒攻毒,消災消病。」又跟著輕嘆︰「多年做著粗使線活,手粗了,活兒也粗了。」

「嗯?沒有呀,比我其他衣裳上的繡樣細致的多。」

她話音有些悲涼︰「以前,一根絲線可以劈成六十四根來用。如今,減半了。」

我瞪大了眼楮,有被折服到。

然後玩心上來,拿著另外一根針往那兜兜上穿了幾個來回,然後居中的大青蛙就就長出了胡子。

我哈哈笑了,滾在地上。

玫姨抿著嘴,並不氣惱,只說到︰「這孩子,你以為這亂針我就改不了?」

直看見我坐地上,她才起身來拽我。我賴著不起,越扯我就越往地上躺去,一直對她扮鬼臉傻笑。

她被我逗弄的笑也不是惱也不是︰「剛好好說兩句話,又開始犯傻。」

我就一直躺地上晃著她的胳膊,直到自己也笑膩了,才溜去一邊。

耳听玫姨望著我的背影嘆口氣︰「這是鬼門關里走一遭,三魂七魄沒回來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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