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大意輕敵

我幾乎可以感受到每一根利刺在血肉里蠕動。

走多了幾步,當利刺完全嵌入了,它們像是尋到了安穩的母體,不如方才鬧的熱烈。

腳底在盡量適應著它們,盡量免疫著傷害。

輕輕的走,慢慢的挪。出了褔德宮門十幾步遠,還是走不動了。

我扶著外面的柳樹,氣息短促,冷汗直落。

然後這個時候,我听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小菟,這是怎麼了?」

我抬頭一看,林燕子!這是上天派來的救兵嗎?

我該怎麼形容她?

矯健硬朗的一個瘦子美女?但是力拔山兮氣蓋世嗎?

她背著我走,完全不覺得累的模樣。

我把頭埋在她的肩膀,小聲囁嚅道︰「燕子,我之前沒對你坦誠很多,你生氣嗎?」

她道︰「你也沒有刻意隱藏什麼呀,若滿世界的昭告你已是六品的小大人,還不得惹來許多閑話。正常,正常。」

我嘻嘻一笑︰「你理解就好。嗯,你怎麼在這啊?」

「剛剛被淑妃娘娘傳去問話了。」

「是哦,大公主一心要你,如今半個月的考驗期也到了。那,你願意嗎?」

林燕子說話的語氣顯出她有些疲累了,把我往上提了提。說道︰「願意。為何不願意?早幾個月拿俸祿例銀,還是八品內人。做個孩子王嘛,難什麼。」

我的臉頰安然的貼著她︰「也是喔,分配到別處,估計還不適合你呢。咳,有道是物以類聚,蛇鼠一窩,臭味相投吶。」

她撲哧一聲笑了︰「你這比喻,蔫壞!看來德妃扎你是對的。」

雖說疼痛的冷汗未落,但已然在回去的路上嘻嘻哈哈。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月池院上空回蕩著我的慘叫~

月兌了襪子,所幸的是,沒有大面積出血,但滿滿的血點也是驚心,像是未綻放的花蕾。

女醫說,就在院子里拔刺,看得清,處理的干淨!

我上半身窩進椅子里,雙腳擱到石桌上,等待著接下來的恐怖時刻。

身體緊繃,難免的抗拒。

冬休拿來枕頭叫我抱著,壓著我的肩頭。芸豆和祥順按著我的雙腿,恐怕我吃不住疼,給女醫一腳……

那反著光的銀鑷子貼近我的腳底之時,我快把牙咬碎了,不由得將臉埋進枕頭,不忍再看。

刺埋的太深了,還要用針挑。

我大喘一口氣,叫苦不迭。發出的聲音不能用「哼唧」來形容,我覺得方言「吭嘰」更為傳情達意。

哼唧的程度還淺,可我已經吭,吭,吭了,這簡直是無法忍耐的前一秒……

姑姑和阿秋邁著大步從外面回來,看見我正抱著枕頭「吃癟」,趕緊過來問道︰「這又是怎麼了?」

此時剛好第一根尖刺猛然拔出,痛苦漫出了眼皮,我吱哇一聲哭道︰「德妃干的,姑姑快替我報仇。」

姑姑看向女醫。

女醫拿著鑷子,把拔出的東西給姑姑看道︰「還好還好,不是鐵釘繡花針一類,只是細小的木刺。」

姑姑听我講完整個事件經過,皺著眉頭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要跟某位娘娘過于交好,以免叫別個認為你站了隊。不听話就這個下場!」

又一根利刺拔出來,我委屈的喊疼。

姑姑走過來撫模我的臉,用手指和帕子給我抹淚︰「乖孩子,再忍忍。」

我不知是如何挨到一根根的木刺拔出,又在消毒的時候,整雙腳泡入麻辣的藥水中良久。

承受了這麼多,最後卻被告訴,早在當初,馮二馬那件事。于我們送那個被黑沙燒死的老嬤嬤去宮正司之後,就已經知道是德妃派遣的人了。

姑姑抱著我安慰道︰「德妃娘娘如今呢,只是想給你一些苦頭吃吃,置于其他懲處,便不會了。」

「為什麼?」

「你想,曾欲傷害于你,但失了手,搞得聖人亦知悉。如今貴妃已失了勢,今日又給足了你顏色。今後不再觸她霉頭,便不會再針對菟兒了。」

阿秋附和道︰「是呀是呀,用這樣的路數,就是想警告妹妹罷了。」

我眼前朦朧︰「那姑姑的意思是,這虧只能吃下了?」

阿秋先不滿了,不悅之色上了眉頭︰「妹妹!那可是德妃娘娘!你叫姑姑怎麼為你討公道啊?去問責一位正一品夫人有沒有給一個小小女官使絆子?不荒唐嗎?」

這連珠炮似的數落,好似全世界只有她最關心姑姑。

本還在委屈里泡著的我說道︰「我沒說去問責,我只是想商量怎麼應對,好不吃啞巴虧。」

阿秋又道︰「在宮里伺候的,就你不能吃虧了?」

我怒道︰「你不要偷換概念。」

姑姑打斷我倆的齟齬︰「好了,秋兒先出去,叫她們分一些午膳給妹妹拿進來。」

阿秋馬上對姑姑甜笑道︰「秋兒剛才就交待過了。那——,妹妹好生休息吧。」

說罷,從我房間離開了。

我往姑姑懷里鑽了鑽︰「阿秋姐姐總是這樣,好似整個院子都沒她殷勤。」

姑姑輕拍我道︰「好了,你們幾個就屬她最年長,還不能教導你們幾句了?至于今天的事,只能到此為止。當然,如果德妃若還想有行動,姑姑也不會任她妄為。你可听明白了?」

我抬眼望了望姑姑,又垂了垂眼簾,點點頭。

姑姑笑說︰「睫毛真長。」

然後吩咐冬休好生照看我,便也出去了。

好在木刺細小,也許是我的恢復力驚人,轉天起來雙腳就好了大半。

我扳著腳底看了看,不再滲血,這樣的傷處應該也不會結痂,只不過表面還腫著,看得到密密麻麻的小紅點。

我下地試了試,嗯,感覺還行啊。

外面如酥的小雨灑著,我最喜微雨和雪天,此刻,哪里還坐得住。

攜一紙油傘而不撐,一半愜意的來到了青鸞宮,還是得馬上月兌下鞋子,晾著雙腳呼痛一番。

貴妃問道︰「這可是踩了仙人掌了?」

我笑答︰「踩著豪豬了!強行給我穿一雙鞋,里面全是木刺。」

貴妃的眉毛差點成豎的︰「又是那個市井刁婦,粗鄙無雙,當年聖人可是有多猴急,偏能把火泄她身上去!」

「啊哈哈哈哈哈。」

我大聲笑著,在坐塌上打著滾。又可以叫回周可愛了,久違的感覺啊!

笑完了方知這殿內冷清,便問道︰「娘娘,這人呢?」

貴妃親手烹著茶,如今淡掃蛾眉,提起一些事來,說話也是淡淡︰「哪兒還有幾個人呢,剩兩個宮女,一個跟兒前的,一個粗使的。對了,嬴牙還在。」

我差點爆粗︰「不是吧,你到底是四夫人之首啊,是如何混成采女級別待遇的?」

她一臉萌噠噠︰「自然是靠本宮源源不斷的努力和持之以恆的決心呀!」

我笑的噴出了口水。

我端過只有青鸞宮才有的青梅子茶,滿足的喝上一口,覺得什麼都還在。便對她說道︰「得勒,既然咱們想這麼開,不如就這樣過日子吧。」

她滋滋的呷著茶,如今舉手投足更是不羈︰「我也覺得。只是想救回柳阿嬤。此事要成了,便就這麼過吧。」

我皺眉︰「到底出了什麼事?」

周可愛道︰「說來也簡單,還記得咱們的計劃嗎?送給許昭儀的那尊送子觀音之時,順手壓在她神堂里的那張字條,本打算指使她對大行皇後行了詛咒壓勝之術的。後來你去了王府,這事就擱下了。」

「然後呢?」

「後來,直到听到嬴牙打探回的消息,才知是這樣︰有一日德妃去了那許昭儀處,我竟不知這二人何時開始私交的。又不知為何,請出了大把神像,不再供奉了。于是,就發現了你和雲露壓的那張字條。」

「整件事,先由許昭儀告發,還是在皇後小祥日祭奠的時候,當著李灈的面兒告發。聲稱是在我送的那尊送子觀音之下,尋到的厭勝之術字條。」

「當時便有德妃在一旁煽風點火,又加李灈怒不可遏。聖人只得審問此事,去神堂的只有你和雲露,當時又稱已將你貶為行宮官婢,早做了處置。只拖了雲露出來刑訊。」

貴妃的眼楮上了憂傷之色︰「雲露許是知道,那樣的情況下,招與不招都活不了了……便把所有的罪責一並攬下,聲稱是一己所為,無人指使。這才使聖人只治了我馭下不嚴之罪,薄懲罷了。而雲露,當時就被亂杖打死了……」

她的眼楮沒容下滾動的淚水,低落在杯里的青梅上。

擦了一把,接著苦笑說到︰「嗐!後來都怨我不死心,也不識時務,非要鬧著給雲露鳴冤什麼的,又把柳阿嬤給鬧進了宮正司。許是還用得著父親,面兒上貴妃的位子還留著,別的一應縮減了。這不,太後回宮時候,才解的禁足。」

瞧著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再想起那同樣可愛的,生氣時候撅著小嘴的雲露,心里滿滿不是滋味。

更有愧疚。

我揉著酸澀的眼楮道︰「賴我!原本在皇後殯天之後,就該著時機處理這紙條了。要麼向聖人‘揭發’許昭儀行壓勝之術。要麼,想辦法銷毀。而我,一直不夠重視,才使得她們反咬一口,害了雲露。」

貴妃挪過來,抓著我的手臂,噤若寒蟬道︰「小菟,別這樣說,辦法是咱們一群人商量的。你突然被派離了宮,當時我又誤會你。許是,你想說的話,都被我給攔住了吧……」

我倆趴在茶桌上,歪著頭看著門外淅瀝的春雨。

跳躍著,迸濺著,冒著一絲春寒。

也想著,下一步的計劃。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