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事奉上朝

卯正四刻,天邊魚肚白未起。

而兩儀殿,早已燈火通明。

崔常侍高呼一聲——臨朝!

兩儀殿六扇大門齊開,百官依次進入。

我立在皇上的儀仗隊中,再次正了正官帽,捋了捋官服。

得令始入。

列隊最前的八個宮女手提八寶香爐,啟步開路。

隨之是頭戴冕旒,身著龍袍的皇上。

其後是手撐龍袍拖尾的兩位常侍。

再後本應是女尚書,既此位空缺,此刻便是副職小書女,我了。

儀仗的最後是六位宮女,手持六把孔雀翎五明扇。

面前的寶座台恢宏莊嚴,持香爐者于台下環侍左右,帝登台入坐,只見那龍椅上紫銅和黃金精雕的十三條龍,上下飛舞。

崔常侍立于帝右,我立于其右後方。

另兩位常侍,一左一右侍立于寶座台兩側。

待皇上坐定,那六把五明扇才從龍椅正前方揚起,宮女們執扇于寶座台後。

百官始見龍顏。

我端端正正站在這至高之處,克己慎行。

眼前的百官,左文右武。

也是第一次在朝堂上見到左相。身為侍中令,他位列左一。其次為尚書令與中書侍郎。

位列右一的武官,為三公之一的太尉。

皇上臨朝再度嘉獎著這位新任的太尉。

他原是三品安西將軍,就在二十天前,他剛剛徹底擊退犯我南周朝的大荔國,一並掃清了西北邊境的散勇倭寇。

如今召回京內,委任一品武職,配金印紫綬,賜豪宅大院。

皇上稱將軍已五十有三,不忍再置將軍于西北窮荒絕徼之地。且安北,安南,安西,三處都護府之政又初設,更是需要將軍此時回京,掌管全國軍事。且論功論德,唯有將軍堪擔此大任。

我默默听著,听著清楚,也覺看的不迷糊。以往歷史課上便講過,許多個朝代,太尉一職位高而權虛。

平日無戰事,這一品大員無非是皇帝身邊的軍事參謀,軍事顧問罷了。

若有戰事,一旦要用兵,皇帝掌握一半虎符,在外將軍掌握另外一半虎符,兩塊虎符只有合一,軍隊才可調動。

許多時候,此官餃不過是個加號,在原本職位上加的一種榮譽而已。

還好當前國內部分州縣還保留著「府兵制」,仍留著六所折沖府。這樣算下來,倒還是有些差使可以做的。

我抿了抿嘴,未敢發笑。

豎耳听著百樣政事,北部災民業已安置妥帖,那趁機作亂的女匪首逃到了極北的雲中城,等等。一通議論啟奏至辰時五刻方止。

紋絲未動的站了一個時辰有余,朝會方散。

便也是極能考驗身體耐力的時候了。

退出兩儀殿的時候,听見崔常侍和皇上在前頭的小聲談話。

崔常侍將自己的腰背壓的很低,如同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拂塵一般柔軟順從︰「聖人,那水猴子您寬縱了這麼些年,如今再度傷人,您看?」

我手心一緊,抓了把袍服。

皇上搓著自己的手指,話有不滿的說道︰「又當如何?保那蕭廢妃的人猶在,屠了她的猴兒,再大鬧一場,說些瘋言瘋語。朕的顏面可還能存?」

崔常侍急切道︰「這太後娘娘身在宮外,哪里還能管得這許多。不妨……」

這老家伙雙眼一動,斜目看過來︰「你們都散了吧。」

我不得不退下,這老家伙對皇上出些什麼餿主意,便不得而知了。

我三步並做兩步回來房中,更了衣手書一封,交由我和念奕安的小信差。此種情況下,莫說水猴的命懸了,只怕蕭娘娘也有危險。

我首先想到的便是托念奕安去京郊的平雲庵,知會一聲太後娘娘。

若說為什麼非要保護蕭娘娘。

我想,在我的意識里,和蕭娘娘一起生活的那段時間,可謂是我生命的淨土。

舊年九月,暴室桃源,無罣無礙。

果不其然,就在隔日一早,太後娘娘乘著一輛樸素的馬車,回了宮。

這速度之快,出我意料。

宮里聞訊炸開了鍋!

整個後宮所有妃嬪和女官第一時間前往玄武門迎接太後娘娘。我在隊列里瞧著,只見老太後年逾花甲,一頭鶴發藏在僧帽里,並未剃度。一身的灰色海清素淡之極。

只見她手拿菩提子佛珠,被皇上親手攙扶著下了車乘。精神尤好,腰桿挺拔,未有老態龍鐘之像。

皇上扮演起乖順︰「母親怎麼不通知孩兒一聲,孩兒理應親自去接母親還宮。」

太後神色淡淡︰「何須那些虛禮,近來思緒不寧,得佛菩薩指引,老身便打算回來住上一些時日。」

淑妃與德妃馬上涌了過去,行過大禮後一左一右饞著太後好生親熱。周貴妃和烏昭容則姿態尋常,默默跟在後頭,一並圍了太後移步嘉壽殿。

太後離宮五年,嘉壽殿原樣保持了五年。這突然回宮,宮闈局便也立即調了曾經在嘉壽殿伺候的宮人回去,雖不能全部,也是有一算一,好供太後驅使方便。

次日得知,太後派人為幾位太妃,包括蕭娘娘在內,送了不少穿戴過去。到底算是向皇上宣告了態度。

我听後心中樂悠悠。不由得口中哼著小曲兒~,前去書房上值。

到了御書房,卻見到北境王妃和愷愷縣主來了。

我默默來到書桌旁邊,一邊整理文書,一邊听她們的談話。

原本,我從不愛去听別人在旁邊說些什麼,如今卻也是環境改變作風……

淑妃娘娘關懷的為愷愷剝著干果︰「听聞這丫頭最喜食這些果仁,來,淑娘娘替你去殼。」

一邊哄著縣主,一邊與王妃閑聊些家長里短。半天竟也未听出來個子丑寅卯。

又聊到愷愷的婚事。

王妃一副女大不中留的口氣說道︰「再過幾日,便十六了。妾和王爺通過氣兒,也該提上日程了。」

皇上有意無意的往我這瞄了一下,眼神狡黠,對王妃說道︰「據悉蘭羌王念家的第三子尚未婚配。這家世地位,人品樣貌,想是堪與愷愷相襯。」

啊這……

我心中立時疙疙瘩瘩,郁結了起來。

愷愷接過話說︰「我記得那位哥哥,三年前咱們一同去靈州狩獵時候見過,很講義氣,也很勇敢。」

然後她的眸子俄而一轉︰「不過,愷愷竟不知這男女之情是何感覺,若是阿娘不提這事,竟也是如何想不起的。」

王妃拍了她的腦袋一把︰「淨是胡扯,聖人若與你指婚在上,你竟然敢將私情與此並談。」

一巴掌把她的大小姐脾氣打出來了,干果摔在地上,撅起嘴來。

王妃本欲起身教訓,淑妃急忙攔住,將愷愷帶到自己的身邊坐下,拍著她的手背安撫著。

隨即勸道︰「孩子懂什麼,王妃何必動肝火。」

跟著若玩笑般說道︰「听聞那念家家教頗多,條條框框。咱們愷愷倒是在北境精習騎射,自由慣了的。一下子被拘束了去,只恐不適應。不妨考慮一下軍武世家,本宮這兒,倒也有一人選。

淑妃娘娘看了一眼皇上,見沒有遭到反對,便接著說道︰「剛回京的太尉大人,膝下有一孫兒,年剛十七。性格爽朗,心量包容。最主要的,門第還是其次,關鍵太尉府在京城,以後可不方便咱們娘幾個探望愷愷了。」

王妃臉上有點喜色。看看皇上又看看淑妃,似在掂量著二位所給出的人選。

又閑聊了幾句,王妃便說回府先與王爺商量,再作答復。

攜愷愷行了禮,退下了。

坐塌上二位並未散,繼續小聲商量著什麼。

過了約一炷香的時間,突聞殿外有幼兒啼哭之聲。

接著崔常侍便抱了那孩子進來了。

只消一眼,直教人瞠目而視!

這不是北境王家的小世子嗎?

那孩子哭的撕心裂肺,大鼻涕泡泡吹的滿臉都是。

淑妃趕緊接過孩子,乖啊寶啊的哄著,用手掌捧著孩子的頭,頗有溫柔疼愛的意思。

然後請示皇上道︰「那妾就帶這孩子回宮了!這些時日,定當看顧周全。」

皇上認真點了點頭,一副極其信任淑妃的模樣︰「愛妃先回,如此辛苦,朕一定多多陪你。」

二人相視一笑,恩愛滿滿。

我竟是第一次從皇上的眼中,看到了真情流露的部分。

……

我盯著淑妃的背影發呆,而那小世子,不知是離的遠了還是被哄住了,哭聲已然听不到了。

皇上身板很是放松,悠哉悠哉的走近書桌,含著笑與我說道︰「愣什麼?可是想知道,怎麼留下這孩兒的?」

我鼻息一嘆︰「聖人托鹿常侍命我拿到北境王妃的手書筆跡,原來是做這個的……」

他哈哈一笑︰「是也!」

他握了拳頭,抵在書桌上,抻了抻肩膀,吐口氣,不屑道︰「先行支開李灈,再傳王妃和縣主進宮,討論指婚之事。而後將拓寫王妃筆跡的假手書發到王府里,稱太後娘娘想要看一看這佷兒,命乳母抱進宮來,便成咯~」

我有些鄙夷之色︰「那這負責拓寫之人,可真是才華卓著,矯矯不群。」

皇上一轉身,看著我的面龐說道︰「朕身邊之人,自是愈發得力!朕那日召回玉舍人的第一句話,便是稱爾為小功臣。可是忘了?」

他手指肚托了一把我的下巴頦︰「朕的話,你要細听。」

我動了動腦袋月兌離掉他的手。

他也不氣不惱,咧著半邊嘴壞笑著,一掀下擺入了座,開始翻閱奏折。

我正研著朱墨,使自己的心安靜。

本以為皇上已穩下來,可他卻俄然一抬頭,有些神經質般的問我︰「你說,太後突然回來,給我這麼好的時機,是何緣故?」

我面上幾粒細胞彈跳了一下。

但語氣輕盈如羽︰「太後娘娘已然說了不是,有佛菩薩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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