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弄巧成拙

白練層巒疊嶂,懸在各處梁楣,若未化的積雪。

三皇子的喪禮猶在眼前,而如今,昭慶殿皇後停滿三日,一國之母鸞駕賓天,舉國哀慟,始由今日發喪。

而咽氣未久的二皇子,業已停在了昭慶殿偏殿。兩件喪事撞在一處,說句頑笑話,倒也方便了大家一同拜謁舉哀。

二皇子去之前,便開始渾身僵硬,而後逐漸氣息微弱,整個人若跌入了沼澤泥潭般猙獰變形,到徹底斷氣時候,身體已經硬的像個木偶。

而當時去膳房緝拿所有涉案人手之時,竟然發現此道「蓮花切」的廚子已經死去,死相與二皇子一致,皆是渾身僵硬。

此廚師的小徒弟在御前哆哆嗦嗦的說著︰「師傅在最新的一批時令水貨里,發現了幾只不一樣的河鮮。因二皇子素愛食,今日昭慶殿的菜單便有一道切。師傅說是看著此魚肉質鮮女敕,許是別處進貢的新品,便選了兩條回來試試,且將其切片後,也是依律先試吃了幾口。」

「我我,我在一旁瞅著,師傅本欲是嘗嘗,可沒想到他似乎一發不可收拾,一邊嘆其鮮滑,一邊筷不離手。這,這吃掉的部分,只得拿了別的海魚充上,才有了朵雙色並蒂蓮。後來奴才出了上廚,去下廚張羅內侍省的飯菜,也就一炷香的時間再回來,才發現,發現師傅已經倒在了他的隔間內。」

皇上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那是什麼魚?」

直嚇的那小廚子磕起響頭︰「背部黃花兒,月復部潔白,有時候會鼓成一只球。至于名字,奴才不知啊!師傅也是說頭一次見,因混在普通河鮮里,哪會想到它是有毒的,望聖人明鑒!」

「查!繼續給人查!」

翻來覆去,又將負責接收這批水貨的司膳司掌膳岑琦提了出來,亦是招認與往常並無二致,是按照定貨單子來核對的,審閱有三,不會出錯。

岑琦且說︰「稟明聖人,貨單上將此魚稱作東瀛蠟頭。」

……

我的記憶中,明明是這物被鹿呦鳴安排下來,該由那膳房外包部門的百小治接收。中間到底是出了什麼岔子,才導致這含有劇毒的魚走了官路?

原本,若無人插手,根本不會直接流入各宮貴人的餐桌。要知道百小治的東西,只會賣給各處官宦婢僕。

這皇上與貴妃二人高座親鞠,審問與刑訊一同進行。

我立在貴妃身後只覺得頭昏腦漲,那些用刑之後淒厲的慘叫此起彼伏,而所給出的供詞卻一直十足平常,並無新意。

翻來覆去都聲稱——是與平時一樣的職務流程,竟不知緣何出了天大錯漏。

我在一旁听著這些話悲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覺得諷刺。那些河鮮池子我遠遠的看見過,就位于膳房倉庫的院中,管理頗嚴,非相關人員尚需持腰牌接近。

那些水池中的河鮮魚蝦,往往養不了幾時便被烹煮,所以水池皆是露天敞著,鱗次櫛比,莫不是一個下午暴雨不止,使那些個池子漲了水,導致這些魚兒心情大好,隨便串門,跳到了別人家去?

這樣無厘頭的答案突然涌入心扉,整件事若按照我心中的推演,只怕是皇上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可笑可嘆。

除此之外,烏昭容的安危算是亮起了紅燈。

听聞西北戰事依舊吃緊,烏昭容研制的兵器「陌刀」經過試煉,也已投放到了前線。

到底于戰事有功,何況有她留在宮中,亦是對西北烏氏的一種制衡與盟約。

至于除掉她,顯然對于皇上也是弊大于利,卻叫人看不懂了。

發喪已畢,按昭各路藩王當攜眷于成服禮前按時入京,不得有誤。

十日後為「大殮」,再過三日,便是「成服」。成服日群臣哀服入臨,列班奉慰。

前頭說過,皇上是太上皇留存的獨子。而唯一的宗室藩王,皇上叔叔,便是北境王李灈。所謂北境,亦稱為受降城。

其余歸屬我南周朝的,屬于軍功立藩或者地方勢力,南有百越府,西有蘭羌族。

我翻看著地圖,盯著蘭羌的版圖瞧了半天。它的旁邊,沒多遠的旁邊,就是我心心念念的涼蘇縣啊。

好希望蘭羌王進京的時候,可以順路帶上阿爹啊!雖說在這個時空里還未謀面,可到底是可以互相仰仗(其實我更想依賴)的至親吶!

算了,心里先幻想幻想,做做白日夢吧。

我拄著腦袋,尋思著要不要與阿爹修書一封。這個時候各個官驛來京的車馬定是很多,說不定搭搭順風車真的能來呢。誰說白日夢就不能爭取~

只是我剛提筆,便又擱下了。心里有些疙疙瘩瘩,我這「親爹」什麼模樣什麼脾性,關于和他的回憶,現在是一無所知。當真見了面,這老人家能不能承受得了我這大姑娘「失憶」的事情,更是未知。萬一再一激動,聯想到失憶的傻姑娘以後沒人要嫁不出去,諸如此類為人父母統一配備的焦慮,血壓再一不穩,我豈不是罪過大大……

想見又不敢見,心中好生折磨。

猶豫不決之時,手上更是閑暇無聊,便鋪開了宣紙,在上面信筆涂鴉,想要能畫出個答案來。

不經意間背後響起一句︰「再過十日,菟姑娘小命怕是難保,此時此刻倒還有閑情逸致在這里鬼畫桃符?」

我一驚︰「哈?」

只見烏昭容又是一身的紫晶色,頭上像是紫虎皮鸚鵡羽毛點成的頭飾,妝在精致的回心髻上,煞是好看。

她的口脂也是粉中微紫,盈盈笑著,帶著一些高雅與莫測。

我在充滿疑問不解的時候,神情便不自覺間眉頭聳起,眉尾回落,大概有點無辜之態,所以每當他們看見我這個表情,總會泛上點慈祥之意。

「嚇到你了?」

我回到︰「昭容你這,青鸞宮也能隨意進來了?」

她已在我書桌對面坐下︰「咳,貴妃這一會兒不在,我還不能通傳來你房里?到底本宮也是二品昭容。」

我小聲默默︰「昭容娘娘,您剛才所說的,是什麼意思啊?」

她脖頸微傾,側顏看向我︰「連我都懷疑皇後之死出自你手,那麼北境王一系呢?到時候其子帶著數萬大軍,烏泱泱的沖到京城要為皇後討要說法,你當如何?」

我本想說已得了皇上的授意,可是動了動嘴,還是把話吞了進去。到底烏昭容是個特殊的存在,她一直上帝視角保持中立,卻也愈發使我難以對她十足信任。三緘其口,勢必少不得。

她見我不語,又接著道︰「本宮知道,若無人暗中為你撐腰,你那場昭慶殿的哭喪,也顯得太過張狂了。急著告訴全天下,是皇後命你離的宮。自然,在有些人眼中,算是劃重點刨除嫌疑。不過在本宮這里,老覺得有點欲蓋彌彰。」

她的眉峰本就高,時下一挑,便顯得頗為強勢︰「你想,若是到時候有人巴不得借你撕開口子,尋得興兵動戈的由頭。那麼,你背後的人,或者左相,或者皇上,或者是我猜不到的哪位主子,大概會選顧全大局而顧不得卿卿性命罷?」

我矢口否認︰「昭容娘娘想太多了。小臣豈有本事,更無膽量加害皇後娘娘。」

她站起身來,悠悠說道︰「我只是覺得,你心中別有根芽,該是這宮中,極少的,值得我信任的人。所以,便也禮尚往來,將我的想法說與你听。是否采納,還是得菟姑娘自己做決定。以本宮的能力,此事若是成真,也護不了姑娘,只能稍作提醒了。」

她平視看向我,而我依舊寡言少語,使她沒得到相應的回復。她鼻息一嘆,轉身欲走。

我在她的背影後行禮︰「小臣恭送昭容娘娘,謝娘娘關懷。」

她輕甩羅袖,快速跨出門檻,帶著一絲生氣離開了。

此時此刻,我想到皇後之死指向我的唯一證據,便是留存在她體內那幾個米粒大小的鐵鉤了。

從體外來看來查,是絕對不會知曉的。若是北境王一族拼著損傷鳳體的罪責也要請仵作開月復驗尸如何?

或者,數年之後,皇後的遺體化成了一架白骨,那麼其月復內的鐵鉤,不就再次重現天日了?

不行,我得想辦法。鐵鉤不拿,終究是一件隱患。

而我,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我的「神獸」——甜甜貓。

在風雪連天被困彩絲院的那晚,我便與甜甜貓約定好,若要會面,便在空曠地響十二聲鈴鐺,她便現身。

她當時听了我的話,便「喵嗚」的一聲答應了。想必距離對她來說,完全不是難事,我推測,皇宮玄武門以北的宮廷園林——北苑,便是現如今大如小獅的甜甜貓,佔山為王之地了。

說到這里我有些感慨,若不是從相府回來的馬車被看守的過于嚴密,直把我送進宮門,我原本是打算特意去一趟北苑的。

在宮中會面,慎之又慎之下,也得匆匆收場。

況且,如果不是不得已,我情願她不要再出現于人堆中了。

人人,皆是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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