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無寵小妾

冬日里睡覺,我時常蜷縮的像個小貓。待被子暖了,便從蜷縮轉為趴睡,用臉頰拱在枕頭一角。

這夜拱著拱著,便拱到了溫和的臂膀,皂角香與花香揉在一起,淺淺的籠罩,安然的依偎。

沒有很熱烈,卻在安全感之上,恰如其分。

就讓我永遠在這種感覺中呆下去吧。

這夜不再是碎片一樣的睡眠,不時醒來,只是在五更天兒交替的時候,听到了今年的第一聲春雷。這才使我短暫的睜開眼楮,瞧了瞧蘇姑姑靜謐的睡顏,便又貼了貼她,合眼睡下。

而再次醒來的時候,便是覺得身體右側突然一空,少了個依托般,使我乍然而醒。

蘇姑姑站在床邊,已經將外衫穿好。見我睜眼,便說︰「你再睡會,左相安排你午後回宮,姑姑先回去一步。」

然後我便目視著她一步步的梳洗上妝,好似潛意識覺得要把這些細節都存在心海中一般。

她是個極其整潔利落的女子,舉手之間比那些上樓侍候她的婢女還要精準。

潔牙粉是由升麻,冰片,薄荷,再加入 鹽,研磨而成。蘇姑姑以骨柄小刷輕蘸,然後以袖掩口,細細將每一顆牙齒刷干淨後,再以花瓣水漱口,全程滴水未沾衣。

輪到伺候洗臉水的那一個婢女上前。

原本她欲要蹲下,高舉水盆侍候,然而姑姑沒有接受這份待遇,只是示意她將其擱在一旁的六足面盆架上。

她先是在盆中攤開削蔥十指,由熱水將骨節泡的靈活柔軟,許是護手養甲極佳的。

然後再濡濕帕子,以帕潔面,遇了水的皮膚更顯白彈,人人皆話我皮膚細膩,只是比著姑姑年輕時候,想是遠遠不及。在面部,以自下而上的手法擦拭,再連帶頸部一並清潔敷熱,最後沾了沾手腕作為結尾。

明鏡之前,圓而微傾的墜馬髻腔調大方,又在堂皇富麗與簡約端莊之間,恰到好處。

眸映青藍漸拂曉,麗人勻卻胭脂膏。

新顏長流舊時影,一瞥彎黛雲岫遙。

是日午時,一想起要回宮,我便心情沉重。

又瞧見使我「分外眼紅」的李成蘊和謝參軍在膳席對面嘰里咕嚕,不時還瞄我一眼,不由得胃口全無。

若不是相爺夫人在,我真想摔筷子走人!

每天都有這麼多的顧及我也真的是心力交瘁,力量這個東西不是朝外釋放便是朝內,按捺的久了要麼集中爆發,要麼心中扭曲,而大部分人便人日漸佛系。

本欲起身離紅塵,奈何影子落人間。

人間真的不是人呆的啊!!!過會兒回去我還得應「組織」剛傳達的要求,前去皇後的靈前哭喪一抱兒!我真的好想現在就上桌子蹦一蹦,天天假笑也便罷了,還得叫你裝哭!!

我要雙手合十,默念心如止水一百遍嗎???

「凡姑娘,怎麼停下了,是不合口味嗎?」

夫人約模五十出頭的年紀,笑起來雙眼如月牙,酒窩依舊生動,不似有些婦人的呆滯壓抑。

我只能笑顏敬答,托詞小有不適,便告退出了夫人房里,在外頭沿著池水尋了處涼亭,透透氣。

我抱著雙膝,坐靠在石椅上正發呆,突聞一言︰「這是哪家的小姐,竟在此處悶悶不樂?」

真煩,又來一個。

听這聲音,是個二十未幾的文靜小娘子,想是又叫我替她出什麼主意。既然她是從背後而來,我便即刻閉上眼楮裝睡。

然而突然一件惡作劇的靈感生起,我咬碎了口中的山楂漿糖,讓紅色糖漿順著嘴角流下來,然後半翻白眼,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那蓮步慢慢踱來,從身後再繞到我面前。待站定了看向我,本欲要開口,便忽從笑語盈盈轉為大驚失色,猛退兩步後,尖聲大叫起來。

我忍著笑,再堅持一會看看會發生什麼。

只聞她這一聲長鳴像燒開的水壺,狹促悠長,並跳著腳,在地上踢踢踏踏打著拍子,做起了伴奏。

看到這里我終于忍不住了,笑聲噴薄而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剎那間,她跳的更高了,見我又「活了過來」,隨即停在原地,臉上青一陣來紅一陣。

而我瞧著她的一連串反應,雙眼已經笑起了淚花。一時間手中的帕子不知道是擦眼角還是擦嘴角,便只上下揮舞著,樂的我恨不得拍大腿。

她怒了︰「你!故意戲耍我。」

我笑的往回抽著氣︰「誰叫你擾我清淨的?自己呆一會子也要被人盯著,可別說你是偶遇,不信。」

她的臉上出現訕訕難為情的意味。

我翹著二郎腿晃蕩著,這樣隨心的姿勢有的時候真放松。

「說吧,找我做什麼?」

見我開門見山,她倒欲言又止,忍了忍沒忍住,只沒有底氣的說道︰「小姐說的對,妾已然默默逛園子逛了三日,這才得了機會。」

我若身處上風,挑著眉近乎玩味的看著她,想知道她想索取些什麼。

而她只是默默接著說道︰「城南十里亭有處十畝地的櫻桃園,是家父所手植。每年四月中下旬,便是櫻桃成熟的時候。妾想邀請小姐應時節來園中品賞。」

「哇……櫻桃園!整整十畝……」,講真的,我震驚了,一剎那便跌進了那紅軟絲甜的憧憬之中。

她看見我的反應,不由得泛起微笑︰「只是不知小姐,能否得了空出宮。」

我激動的上前抱住她蹦蹦跳跳︰「好姐姐,能種十畝櫻桃的,肯定是極好的人!只是不知為何初次相見,連姐姐名諱都不知,便邀請我呢?」

那姐姐婉轉一笑,一雙嘴唇薄而不顯寡意︰「妾是大公子的三房娘子,雲姓,名丹姝。妾父親與小姐父親曾是舊交。舊年父親便听聞小姐來了京城,一直想來探望,只是父親現在一介布衣,想見小姐或者凡縣令,怕也是難了。」

我疑惑︰「姐姐為何不托大公子說項,或者既然想見我阿爹,為何不去涼蘇縣尋他?」

她的一雙杏眼染上愁色︰「小姐說笑了,大公子整年也不來我房中。況且父親,也根本離不了那個園子……」

睫毛翕動間,又是一個深閨哀怨之人。

話未說完她便撲通跪下了,握著我的手四下看看,央求我道︰「小姐切記,父親與縣令是極好的舊交。小姐千萬莫要聲張你我今日敘話的內容,若叫旁人知道了,丹姝想是小命不保。」

她瑟瑟發抖的雙手和聲聲懇切的話語,把我驚住了。

我拉她起身︰「姐姐的意思我懂了,我會想辦法將此事告訴阿爹。」

她大喜過望,眼擒淚光。緩緩松開我的手,退後兩步行了個揖禮︰「人多眼雜,不敢久處,妾拜別小姐。」

深施一禮後,她便又邁著極輕的蓮步,悄悄離開了。

我望著她躲躲藏藏,怵怵悄悄的背影,一身淡雅的薄柿顏色之外,醒目的唯獨那方桃紅帕子,在她手中焦急的,戰戰兢兢的半甩半握著。

我的心中不由得替她捏了一把汗,剛才我這樣嚇她,好在這大中午的,沒叫旁人听了去。

可我以為剛剛安全了下來,又突聞一聲︰「看什麼呢?」

嘶……這相府的人都喜歡躲人家背後這一出?

李成蘊抱著膀子,面對我的一臉慍怒,他卻回歸了語氣輕快︰「阿娘叫我尋你呢,說瞧你喜食甜,便備了雜果女乃酪澆,叫謝參軍先備著車,等你用完了再啟程,回宮的路上口不渴。」

這這這,堂堂一品誥命夫人,對我也太體貼了吧!!

這和雲丹姝剛才所說的小命險矣是同一個府邸嗎???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好吧,你們既然要把我捧到雲彩眼里,那我就待會兒是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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