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溶溶我心

阿爹回信了。是的,我還叫不習慣阿爺這個時代感稱呼。

拆開信,看見女乃女乃這兩個字,在白紙黑字間,簡直能生出金光來。我感覺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在跳動著。

信里說女乃女乃日日念叨,百年後要把手上戴的幾個寶貝大金戒指傳給我。還百般交待著讓我幫左相辦完了事,爭取早日回家。

回家,這個詞使我滿懷憧憬。

信里還提到,讓我轉告蘇曉姑姑,她失散的幼弟竟然出人意料的回來了。

這些年竟是在雲中城為蒙古人為奴,靠著所剩不多的記憶,找準時機南下而逃,先是躲進了北疆邊境勝州。

又輾轉了半年之久,與我回信那日方才尋回了家。現在蘇府僅剩的蘇老夫人看著少爺,日日高興的合不攏嘴,說著重振蘇家總算有望了。

我將信件中關于蘇家的內容謄抄了一份,打算交給姑姑。這樣的家事悲喜,並不方便口述,還是留一個私人空間給蘇姑姑消化才好。

甘露殿快要重建完畢了,我去尋她的時候,瞧見她正在甘露門的望樓上往遠處眺望。

春節剛過,太陽的力量便馬上不同往常了,照在自己身上暖烘烘,照在別人身上晶燦燦。

蘇姑姑此時便是那麼的奪目悠遠。

她穿著杏色間黃櫨的衫裙,在高處柔風中搖曳著。那仍是一位佳麗,年愈四十歲依舊是一身的不染。

我悄悄上了望樓,生怕步子重了打斷姑姑的凝思。

我可能是第一次如此細致的觀察著她的背影,淡然憑欄于此,卻站成了一種仰之彌高的模樣。

姑姑的身量還要高我兩指,這或許是讓我生出依賴感的原因之一。她的頭發生的真好,如今依舊是黑油如墨,不見一絲霜雪。

離的近了,我輕輕微笑︰「在蘇姑姑的身上,便可看到一句話——時光從不敗美人哇。」

人說話的時候若有笑容,對方一定能夠知道。

她亦含笑回眸︰「小兔子今日不跟姑姑犯倔,姑姑倒不習慣了。」

我趁勢從身後雙臂抱住姑姑,像一只猴子抱住大樹,「姑姑在這里發什麼呆呀?」

「在想著你今日這麼嘴甜,是兔子成精,在討什麼封呢?」

「嘿嘿,姑姑。昨天皇上在青鸞宮跟我有過敘話,上次火起的緣故,我大概知道了。我想問問,如果完成了任務,我能離宮回家嗎?」

我感覺姑姑的身體有著輕微的戰栗,我猜想,姑姑也想家了。

我便接著膩乎道︰「姑姑,宮中伺候的人這麼多,要不然咱們兩個到時候一起回涼蘇縣可好?」

姑姑輕輕拍了拍我箍在她腰上的手背︰「皇上與相爺的計劃,姑姑也只是知道個皮毛。這宮中,欽天監,太醫局,尚宮局,掖庭局,後宮,羽林衛等等,北境王的勢力和人脈羅織廣布,絕非看上去那麼簡單。想必皆在暗中蟄伏,伺機而動。」

「所以,計劃中,便需要有至少一個可以扎根在後宮的人,有能力來幫助皇上與相爺掃清佞黨。」

我點頭︰「姑姑,我也是這幾日才知曉皇上與相爺是一脈的,是不是有些晚了。」

姑姑柔和的聲音中生起了喜悅︰「現在能夠明白,便也是孺子可教。沒有人對你是純粹私心的利用,皆是因為朝堂暗藏的詭譎風雲,為了不生動亂而做出的抵御啊。」

姑姑的道理義正詞嚴,听起來無從辯駁,只是我一想到當今皇上的真實品性,便不由得生起疑惑。

我亦雙手扶上欄桿,好看一看蘇姑姑的視野。風兒馬上就蹭上了臉頰,鬢角的碎發輕輕的飛揚。

「姑姑,我想問您一個問題,但或許,您又要生氣了。」

姑姑噗嗤一聲笑了︰「你問,你有問的權利,姑姑我有打的權利。」

「啊?姑姑你……」

姑姑直視著我︰「還敢問嗎?在宮中行事,說話前若不懂得三思,打的就是這種人。」

「在姑姑這也不行?」

姑姑正色回答︰「不行。」

我把欲將月兌口的問題——「皇上是個好人嗎?」,咽回了肚子里。眨了眨眼楮,換了種方式說道︰「姑姑,我想問的是。您伺候皇上,多長時間了呢?」

人在回憶的時候,眸子總是陷的很深。

停頓了一會兒,姑姑方才開口說道︰「姑姑差不多也是十六歲才進了宮,這在宮娥中算是晚的。但在我進宮次年,便被安排在還是五皇子的宮中伺候。那時皇上僅有一歲,我算是看著他長起來了。皇上沒了親阿娘時候還小,他也是個有心事的人,你可切莫胡亂生出偏見!」

我驚嘆︰「哇,您進宮二十四年了,那是如何見過我的呢?」

姑姑說︰「你出生在辛卯年。辛卯之前是庚寅年,那一年姑姑的阿爺病逝。而姑姑在那時已經是宮闈局六品掌事,又加主子寬宏,賜了我還家丁憂三載的恩典。」又突然嘆氣︰「唉……後來又因為一事,便多留家了一年。」

姑姑旋即看向我︰「所以,你剛才所問,事成之後可否還家,那就看你可否讓主上恩佑于你了。」然後姑姑雙眉輕輕一飛揚︰「當然,棋若下的好,姑姑自會幫你說項。」

我的雙腳墊著步子,激動的快要跳起來,拽著姑姑的胳膊連番歡騰。

這一瑟,袖中的信便也跳動起來。

「姑姑真好,還不忘讓小兔高興。小兔也恰好得知一事,也能讓姑姑高興。」

說罷,我把信取出,放在了姑姑的手心里。

姑姑微蹙眉,這?

「姑姑您且自己看吧,小兔先告退,不耽擱姑姑在這消遣啦。」

我笑看著姑姑,跑開了。還一個完整的天地予她。

上次說過的馬球球場旁邊,有個球場亭子。

一般情況下,李成蘊托人找我交換消息,便是常在此處踫頭。

大年初五這日,他告訴于我,經羽林衛中內線查訪,以及宮闈局的線人稟告,許昭儀並沒有將貴妃所贈的送子觀音丟出,倒是日日頂供,做足樣子。

而且,之前偷偷與青鸞宮的一個內賊聯系,往貴妃瑞碳上淋水的那個小宦官,經過經查,竟然從燻風殿調去了皇後宮中當差。

我用手指托著下巴,凝思道︰「那看來,最晚從將我關在彩絲院一事開始,許昭儀便和皇後搭伙在一起,月兌不了干系。倒是一開始,扮出被人嫁禍的模樣,反而洗了嫌疑。」

李成蘊背手瞧著亭檐下的鳥巢,緩緩說道︰「在這些事情中,許昭儀仿佛一無所得,並且賠上了兒子。」

我點頭︰「還真的是哦。她究竟圖什麼呢?難不成賢妃之位有空缺,皇後應承了她什麼?」

「許有這個可能。」

我心中突然一聲咯 ︰「會不會她們謀劃的事情,還有許多我們沒有發現的。」

冬日的涼亭石凳坐久了,到底會升上來寒意。

可是李成蘊並沒有正面回答我。而是突然抬高了聲調︰「小兔姑娘,我看此處甚是僻靜,半晌都無一人,不如初八夜里亥時,我們一同約在此處賞月可好?」

我欲要站起身來模模他的額頭,是不是又發燒了。

可他卻趁我沒完全站起來,兩步跨過來用手臂將我一攬,于是我失去重心,整個人便跌入了他的懷中。

「別動,有人。」

李成蘊小聲的知會方阻止了我的掙扎。

我就硬著骨頭堅持著沒有再動,而李成蘊或許正在假戲真做,用另一只手刮了刮我的鼻尖,而後竟然綻放出一臉壞笑。

我的眼楮半瞪半眯,眉毛極度往上提著做躲避貌。

因怕我亂動,他把我抱的很緊,在我快要呼吸不上來的時候,他終于松開了。

我趕緊大喘了幾口氣,無奈的瞪他幾眼。

他瞧著一旁干黃的灌木叢,忿忿不平的說道︰「敢把眼楮安在我的身上,小心我來一場將計就計。初八那晚你在青鸞宮呆著哪兒也別去,看我怎麼收拾這幫小老鼠。」

「小老鼠?公的啊,快告訴我他什麼樣?」

「咳,你記得大老鼠就好,小老鼠記不完的。散了散了,羽林衛今日還有事項。」

言畢他與我一揮手做道別,便轉身走了,把剛才鼻息都打在我臉上的事拋于腦後,渾不提了。

我踢著路上的鵝卵石,心中有些介懷,這已經被別人瞧見了,早晚又是麻煩一場。

那螢白的鵝卵石咕嚕嚕滾到了石山旁,在陽光的照射下,旁邊還有一物熠熠生輝,珠光寶色。

我定楮一瞧,怎麼地上有一枚紅玉海棠發釵呢?

剛才的「眼楮」,除了有小老鼠,還有一個未發現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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