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一 勺園斗鵝

一進家門,滿庭芳草。我被花海包圍了,一時間愣住了。

女乃女乃本正彎腰培土,一轉頭見是我,一邊搓著手上的花泥一邊小跑著過來握住我的手,她的眼淚鼻涕像是泉水嘩啦啦的流。

只說了一句好乖乖啊,便泣不成聲。

非要跟過來的李成蘊開始哄女乃女乃。他哄老人,向來有一套。

我訕訕的站在一旁,看著女乃女乃的嗚咽,無所適從。

她滿是皺皮的手上攪著涕淚,緩過來些了只簡單說著︰「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女乃女乃是個有智慧的人,不好的舊事,她從不主動提。

我笑著︰「女乃女乃,原來玫瑰有這麼多顏色啊,光是紅的就七八種。」

她擦過臉,吸吸鼻子說︰「這不是玫瑰啊乖乖,是月季。月季好養活,老能見開花的時候。」

她指著跟我介紹︰「這一株玫紅的是醉貴妃,這一株金黃的是黃和平……」

黃和平,這個名字叫我想起爹爹。

「黃和平啊」,我輕輕的嘆。

「是啊,是叫黃和平。」女乃女乃說著,一手一人拉著我倆進了屋,翻出她存著的點心出來擺在桌上。

「吃啊,吃吧,都是好果子。」

我跟李成蘊拿的兩手滿滿,一口一口的啃著,看見女乃女乃招呼後屋的小男娃過來。

小弟弟一歲多了,剛剛學會走路。

女乃女乃說,天天教他喊姐姐,喊姐夫。

我看著這個大眼楮的小孩子,像極了爹爹,甚至比我還要像。然後笑了︰「女乃女乃現在有孫子抱,我也放心了。」

女乃女乃說︰「我活著的盼頭還能有啥呢,一是你,二是他。現在你成了家,蘊哥兒也是體面孩子,女乃女乃我也算落定一樁心事。」

一家人吃飯的時候,李成蘊表現的對我百般照顧。談天論地的時候,他講了許多逗老人的笑話。臨出門的時候,他替我表心意,說以後每旬都帶我回來一回。

這一回,也是我和李成蘊第一次牽手。

坐到馬車上時候,他試著輕輕摟我,問︰「找地方玩玩去?」

我說︰「今兒謝謝你啊,能逗的老人笑笑,真不容易。」

「你我之間言什麼謝。咱們是去打馬球,還是趕雅集,或者去斗鵝?」

我轉眸︰「斗鵝?輸了的做成燒鵝嗎?」

李成蘊撲哧一笑︰「小傻子,上品的斗鵝最高能值五十兩黃金,輸那麼一回兩回,沒幾個舍得吃掉的。」

我眨眼︰「那你的斗鵝值多少金?」

他縮著脖子笑笑︰「不高不高,買的時候也就二十兩。成本能不能回來,全看今日這一搏了!」

「行,真是花錢閻王。」

說話兒馬車改了道,往城西的勺園去了。

李成蘊給我介紹著勺園,此乃是御前幸臣「殿中監」米賀,米大人的私家園子。

我鄙夷道︰「呵,殿中監,耶耶的衣食起居,敕詔傳達自有專人負責,又生生多出來個殿中監,就是個吃空餉的米蟲,沒白瞎他的姓。」

「所以才說他是御前幸臣啊,嘿嘿,就是負責岳父逍遙消遣的忠實玩伴。」

「耶耶的玩伴不是殷少卿和鹿呦鳴麼,啥時候添個米大人的?」

「舊年秋天你生病之後,京中興起了斗鴨斗鵝之風,這米大人擅于訓鵝,偶然得了岳父賞識,似乎一見如故,便恩寵于他。到底不與咱們相干。由他設了個玩樂之所,閑暇時便多一個去處了。」

「喔~~,怪不得這三個月我金玉城的營業額少了兩成有余,看來是他搶了我的生意呀。」

「小樣的,你的生意夠好了,總得換著玩才有意思。」

勺園里亭台軒榭,曲海悠揚,來客紛紛。

下馬車的一刻頭重腳輕了一下,模模自己額頭和脖子,遂暗罵一句,媽的,又病了。

喉中又癢咳了兩聲,李成蘊看著我的神色︰「又不舒服了?要不咱們回去。」

「來都來了。」

走過一條水上浮橋,來到舒雁廳。舒雁,就是鵝。

被人填的滿滿當當的廳中,那位米大人正與各位來賓左右逢源。

此人長頸小頭,黑眼珠多,白眼珠少。雖有些俊秀,但長的還真有點像鵝。他見了李成蘊眉開眼笑,拱著手道聲駙馬爺來了,又看了看裹在斗篷中的我,眼楮一閃的說道︰「公主大駕光臨呀,有您在,駙馬爺的心就被您收的死死的了。哈哈,快快里面請。二人來的正是時候,再有一刻鐘,下半晌的鵝賽就要開始了。」

斗鵝不在池中,舒雁廳里頭闊了一個大大的沙土場,邊緣是疏密緊湊的圍欄。

我們與眾人站到了圍欄邊上,一個鵝童抱著一只大鵝走了過來,此鵝身背灰羽,頸部的灰色有深有淺,似極了一個項圈。鵝童對李成蘊笑道︰「阿郎,咱家的鵝最近時時仰頸高歌,煞有威風,小奴覺得今日穩贏。」

李成蘊笑著撫模鵝的頭,給它打氣加油了一番。

我不敢踫它,怕被咬手。畢竟小時候被大公雞啄過,農村三大惡霸不容小覷。

我抬眼巡視了一圈,人套人圍了幾層,多半都眼熟,還有薛莫的潑皮二哥。

這時候米賀帶著兩隊鵝童進了場,他手執一把帶鈴鐺的小旗,做了開賽致辭,約定今日的賭注為十兩銀子。然後一揮旗子,銅鑼一響,所有參賽者將斗鵝紛紛丟入賽場,一時間百十只鵝嘎嘎亂叫,熱鬧哄哄。

我笑了︰「原來斗鵝乃是群毆啊,這樣一場下來,贏者可是能得千兩銀子了?」

李成蘊摟著我︰「對,斗雞乃是單挑,賭起來不過癮,這多來勁。」

米賀引著鵝群,似乎能與它們溝通,待站定好位置,一聲令下,斗鵝們紛紛出擊,亂斗起來!

斗鵝場中沙土飄蕩,看台席上聲浪迭起,一只只大鵝脾性不同,戰術也不同,有的先挑弱者下嘴,有的先安靜躲在一旁,等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我們的大灰鵝走位風騷,一路避開宵小們的挑釁,先按兵不動保留實力。眼看斗場最中央兩只體格最大的戰局已陷膠著,大灰鵝依舊在擦邊溜縫,偷懶模閑。

群鵝們斗了一會兒,但見鵝毛滿天飛,有十多只已經敗下陣來認了慫,從裁判位的孔洞鑽出了斗場。

而剩下的大多半依舊戰況激烈,難分勝負。

鵝似乎是相對文雅的動物,雖然也是用翅撲用嘴啄,但武斗起來並不會見血,而勝敗的認定除了認輸逃跑外,裁判自有一套路數。

吶喊了一陣,留在場中的僅剩十只。其中就包括了我們的小灰。

我蹦著大喊︰「小灰加油啊!去啄它們的耳朵!啄耳朵!」

李成蘊揪著我的耳朵︰「你倒是壞。」

我被他搔的一個寒戰,抬眼看向他,他呼的下嘴吻了一口我的睫毛,我往外退了一步,緊咬著牙慍怒而緊張的瞪著他。

他即刻用雙臂把我箍了回去,笑眯眯的說︰「怎麼,被郎君親一口不是很正常嗎?」

我莫名亂跳的心髒引動了全身的血流。人是不是都是這樣,本能里渴望著親近,渴望著親密無間。

他壞笑一聲,從肩膀處環抱著我,輕輕說道︰「你的害羞,是真的害羞啊。咱們繼續看斗鵝。」

我說︰「那故作矜持的害羞呢,你們男的是不是覺得更可愛?」

「哈哈,故意做低伏小,放低姿態,博取恩寵,怎麼會不可愛。」

我推開了他的手︰「狗改不了吃屎。」

他用力的抱回來︰「喂,你也需要我騙你嗎?不知為何,我想對你誠實。」

「這是你新的求偶手段吧。知道我喜歡坦誠相待,便來投人所好。」

「哎喲喲,又被看穿了,好羞臊哦。」

我撲哧一笑,白他一句沒臉沒皮。

他正打算蔫壞到底再說些什麼,突聞斗鵝場中呷呷兩聲尖鳴,小灰和另一只大白纏繞在了一起!

我大跳起來直接撞了李成蘊的下巴,「小灰,成敗在此一搏,推它!打它!」

然而當小灰漸成優勢,快要把大白制的喘不過來氣之時,它突然爪子一滑,如人噎了口氣般噗通躺倒在地,彈了彈四蹄後,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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