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章 語意未盡

正聊著大事,玫姨來了。

她熱呼呼請了安,亮堂堂的說道︰「公主素愛食蝦,今晚上延嘉殿擺了全蝦宴,奴婢特意過來帶公主回去吃頓飯,吃完了再送過來,皇姑可應允?」

皇姑看向我︰「小菟想回去嗎?」

我看了看兩人,低頭嘟囔道︰「我不回去。」

玫姨握住我的胳膊︰「哎喲我的小祖宗,娘娘正等著你呢。」

我心中質疑,怎麼,這麼快就不生壽禮的氣了?但我還是狠狠心裝模作樣,挽著皇姑說︰「母親不喜歡我,姑女乃比較喜歡我。」

皇姑哈哈笑了,摟著我道︰「這幾天真沒白疼你。」然後得意的對玫姨說︰「瞧見沒,叫小孩親近自己是多容易的事,真不知道你家主子是怎麼想的。」

「嗯嗯。」我趕緊附和的點點頭。

玫姨直愣愣的詰問我道︰「怎麼,一頓飯的功夫,你不想你娘嗎?」

但我還是拒絕了,她走之前目光灼灼,似乎在暗罵我是個白眼狼。

人離開後,我聲音軟軟的問道︰「姑女乃,您好像也不喜歡皇後,為啥呀?」

她一抖眉頭︰「說不上來,我第一眼瞧見她就不喜歡這人。」然後又覺得自己失言了笑道︰「嗐,不管怎麼說,她終歸是小菟的娘,哈哈,姑女乃也不好說這樣的話。」

「那……昨天晚上,您說皇後是謝將軍的阿妹,為什麼這樣講啊?最多算是曾經的義妹吧?」我明知故問道。

「這,哎,不瞞你說,我在高句麗時得了一封淑妃發來的密函,信中提過二人可能是親兄妹的話。這淑妃也是傻,難道我能幫著她去指證我的心上人其實是白弘?可笑!」

我差點沒被皇姑的直言噎死,但繼續裝樣道︰「啥?謝將軍是白弘?您咋知道的?」

皇姑趕緊對我噓噓噓,瞧了瞧門外候著的宮人沒有听見,這才壓低了嗓音︰「這穿時候就認識的人,後來京中再見,我自然能認出來。小菟崽我警告你啊,這事你听了就全當沒听過。要不是想著你不會害你大舅,我昨晚就得掐死你。」

我吐著舌頭開始裝死,又逗得她一頓的笑。笑罷了又接上了之前話題,正色的聊起劉家小兒的事。

皇姑自有她的顧慮和恐懼,但我也用話語直刺她的內心——為了愛情,值得。

她也自我寬慰道︰「是啊,陛下只是圈養劉小兒為質,並沒有說不能寬待于他。」

于是,往掖庭打點的人,很快就差遣過去了。

起先還只是往出送些東西悄悄照拂,沒過幾日就大膽了起來,趁著夜幕降臨,帶那劉小兒過來懷柔殿吃飯閑話。

這個曾經的小黑胖子經過半年多的冷待,已經只黑不胖了。

他自然是認得我的︰「尚書大人也在這里呀?」

我干笑著,感慨這稱呼太過遙遠!跟著回答道︰「對呀,常言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

待他跟我們混的熟了,便開始吐露心聲,像頭小牛一樣哞哞的哭,說想阿耶阿娘了,想回洛陽了。

我暗暗壞笑,先哭著吧,等哭夠時候了,就像燒得正旺的爐火,可做出最可口的菜。

木頭人陳碩還是每逢雙日便來與我上課。

守制如她,即使我不在宮里的時候,她也靜坐在我的書房內,把課時耗完才走。

多拿一份公主保傅的俸祿,她便履行一份該有的職責,並且,毫不耍滑偷懶。在這一點上,我還是頗為敬佩她的。

仍是黃天暑熱的一個下午,太陽要把窗外的葉片烤干。她抱著書本筆匣來在了懷柔殿,一進偏廳把東西擱下,趕緊用濕手巾擦了滿面的大汗。

前番賜婚之時的尷尬,她仿佛已經全然抹去了,十足淡定。但我出于某種思量,還是悄悄問她訂婚之事如何了。

她定定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出于禮貌說道︰「原來公主如此關懷下官。婚姻大事全憑主上與長輩的安排,我听任就是。」

我承認許多時候我是狡黠的,現下依舊閃著眼楮︰「先生自個兒對蘊公子可有屬意?您別怪我直問,因為我听別人說呀,令尊是對李相心中有愧,這才想著聯姻修好,冰釋前嫌呢。」

我細看著陳碩的反應,她深呼吸了一口,神色凝重了一些,字正腔圓的答道︰「家父向來視相爺為恩師,何來冰釋前嫌一說。該上課了,請公主把紙筆備好吧。」

她倒守口如瓶,我只得把練字的元書紙鋪在毛氈上。

課上到末尾的時候,陳家幼子陳訴居然來了。

十四歲的小少年清清朗朗,身穿著件正五品的朱紅色官服。我目光一閃︰「呀,榜眼這是當大官了!」

他嘿嘿一笑,露出潔白的小虎牙︰「公主有禮了,學生現在被授了門下省五品的‘給事中’,日常在御前行走,顧問參政。」

陳碩一抬眼︰「你過來作甚?」

陳訴輕聲說道︰「聖人尋二姐有事,小弟來喚二姐回甘露殿。」

「隨便打發個宮女宦官就可,何須你添事!」

陳訴垂垂腦袋︰「因打算往臨照殿與長姐小敘一話,既然順路,便也來給公主和大長公主請個安吧。」

陳碩收了筆匣警告他了一番,便與我告退了。

人走後,陳訴始才松快下來,一下子坐到凳子上,噓了噓氣。

我笑道︰「真是奇怪了,在自家姐姐面前好生拘謹,反倒與我不生分啊。」

他伏在書桌上拄著頭︰「我一直覺得公主面善。」

「嘁,小小年紀倒挺會與人搭話。」

他一正色︰「是真的。」又頓了頓,眼神突然迷茫起來,像是自言自語的一句︰「是很奇怪,為何在家中,除了修媛娘娘,其他人都跟我有些說不清的隔閡呢……反而……」

他把想說的話噎回去了一半。

我抬頭看他一眼,被他的自言自語弄懵了。

是夜,一絲風也沒有,蒸籠般的屋子把人趕出了門外。

現下宮道上宮燈點點,幾乎各殿的主子都出來納涼散步了。

我和紋竹在前頭蹦蹦跳跳,一路上你追我趕,身上的汗越多,瘋跑起來就越涼快,可一旦停下,那汗水就呼的流滿身,只得再度快跑。如此循環,從懷柔殿跑到南一橫街,已然像是從水里打撈出來般濕了個透透。

巧嬤嬤比旁人多了兩大坨女乃水,走起來自是慢的多。她呼呼歇歇的追著我倆,叮囑著慢點慢點,仔細著路。

我對她招著手︰「嬤嬤快點呀,這個時間內膳房有給宮人制的冰酪,咱們也去分一杯。」

巧嬤嬤撇撇嘴︰「你想吃什麼傳來就是,何必跑過去。」

「嘿嘿,傳來的味道不同。再說了,人多才吃得香。」

正往內膳房躥,迎臉兒撞見了一行尚寢局的女官,後頭的承恩輦里靠著個紗衣漫漫的妙人。我定楮一看,那人不是嬪妃,乃是許久沒見過的殷少卿,那個夜半高歌為了吸引皇上注意力的殷少卿。

此刻他靜靜然端坐在輦內,躲開了我的目光,含羞帶怯。

我的驚訝溜出了口︰「呀……」

為首的女官對我行禮連帶著推開,對我身後的人說道︰「快扶公主邊上去玩,下官們是急差。」

我捂著肚子笑個不停,紋竹連忙對我噓噓噓,便看著這承恩輦往甘露殿去了。

我口型夸張︰「我的天吶,耶耶的病癥好全了,可又能玩新花樣了?」

紋竹對我擠眉弄眼︰「您別亂說。奴婢听說,最近召這殷少卿兩三回了。這其中可是有大說頭的……」

「什麼說頭?你個小壞蛋,老是吊我的饞。」

紋竹邪笑著對我附耳︰「據說聖人的身子已然無礙,但是心里頭有壓力,每逢和後妃們相處便總想著子嗣大事,因此事有不成。召一召男面首,能緩心緒,便慢慢能夠人事了。」

我捂嘴竊笑︰「嘿,厲害哇。這你也知道?」

紋竹抿嘴︰「嗐,前幾日公主住在蘇府,有些事情沒听到。這主意最開始,還是善生縣主兩夫婦推舉的名醫建議的。」

我捩目︰「當真封了縣主。」

紋竹小聲︰「這般出身能混到這份上的,就她一個。又有消息來了呢,說是五月到現在,月信遲遲不來,興許是有喜了。」

我牽了牽嘴角,打眼瞧見前頭黑影里來了一隊宮人,遂笑道︰「不僅她一個,還有德妃呢。」

我的話音剛落,德妃的聲音便朝我亮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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