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稜冰灣

和前往高盧納洛時的行程不太一樣,那時載著洛倫佐的是專門用來享受的郵輪,巨大的船只內盡是娛樂設施與燻肉美酒,但眼下的晨輝挺進號可沒有那些東西,倉庫里放置的都是些鋼鐵與火藥,更糟糕的還有那些沉睡的甲冑們。

與之前的輕松歡愉不同,無名的壓抑覆蓋在船只的每一處,絕大部分人都不清楚這次航行的目的,但或許是暴雨的原因,他們的心情一同沉落了下來。

沿著搖晃的長廊前進,洛倫佐的手中拎著從食堂里取來的食物與啤酒,和伯勞的交談成功地讓洛倫佐錯過了開飯的時間,好在廚師們為他們還留了不少東西。

「你怎麼在這?」

洛倫佐的步伐停了下來,他看到長廊的一邊正站著熟悉的女孩,此刻她望著舷窗外的海面。

烏雲與暴雨吞食了黑夜,唯一的光源只剩下了劃過的雷霆,它們狂暴地涌動著,映亮了天海,掛在玻璃上的雨水將世界微微扭曲,歪曲的光芒里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模樣。

「來看風暴。」

塞琉直視著雷霆的核心,它們被風暴裹挾攪動著,在海面的另一端升起。

「這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洛倫佐走了過來,也趴在了舷窗上,仔細地瞧了瞧。

沒有什麼異常,只不過是一次普通的海上風暴而已,硬要說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就是它過于猛烈了,大海隨之起伏不斷。

「你不去休息嗎?」

洛倫佐問道,時間還算不上晚,但由于海上的生活實在是單調,沒有事情的話,大家通常都會早早地返回自己的房間。

「不,我感覺有些不舒服,想出來走一走。」塞琉把目光收了回來。

「氣壓低嗎?正常反應。」

洛倫佐說著拿起了一瓶啤酒,遞給了塞琉,塞琉沒有猶豫,伸手就要抓,但在即將觸及的時候,洛倫佐一收手把酒瓶拿了回去。

「這種情況下可不適合喝酒,醉醺醺地掉進海里了,可沒人能救你。」

洛倫佐嘴上這麼說,但他自己卻咬開了瓶蓋,自己喝了一口。

「你不怕掉下去嗎?」

「我可是獵魔人,酒精這種東西對我的影響不大。」

在秘血的改造下,獵魔人的體質有著很強大的代謝能力,酒精的影響都只是小事,這種能力主要應對的是毒素,絕大部分的毒素都對獵魔人們只能造成微小的影響。

「很奇怪。」

塞琉顯得十分不解。

「怎麼了?」

「大家喝酒就是為了變得醉醺醺的,可你根本不會醉,為什麼還要喝酒呢?」

由于自身冷漠的性格,塞琉與外界的交流甚少,在斯圖亞特家的工作外,她幾乎不會見任何陌生人,大多數時候都是把自己關在書房里,翻看著書籍。

因此很多時候塞琉的思維也蠻有趣的,在一些別人想不到的地方變得很古怪。

「嗯……我不知道。」

洛倫佐思考了一下,一向思維靈敏的他,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東西反駁一下。

「唉……你房間是這個來的嗎?」

塞琉嘆了口氣,她指了指一旁的艙門,也不知道是誰設計的晨輝挺進號,居住層這塊就跟迷宮一樣,房間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標號。

「哦哦哦,請進請進。」

洛倫佐說著連忙推開了自己的艙門。

作為軍事艦船,晨輝挺進號基本沒有舒適性可言,乘坐郵輪時洛倫佐們的房間還有陽光大客廳,柔軟的床鋪與浴室,但在這里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狹小的房間,和只鋪了一層墊子的鐵床,而且這還是上下鋪的。

貨船的居住環境要好上不少,但從安全方面考慮,洛倫佐還是決定讓塞琉和自己同乘這艘鐵甲船,畢竟一旦遭遇突然事件,貨船可沒有多少抵抗力。

「看起來還好,比我預想里情況要好很多。」

塞琉看了一眼洛倫佐的房間,因為上下鋪空了一張床出來,洛倫佐把自己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丟在了下鋪,一堆物品里有著一個可供人坐下的空白,塞琉能想象到洛倫佐用力清出這一片區域時費力的樣子。

「你預想里的情況是什麼?」

洛倫佐稍微覺得有些難堪。

「大概是長滿蘑菇吧,船上這麼潮濕,說不定會長的很茂盛。」

塞琉把椅子搬了過來,坐在一邊,洛倫佐也跟了上來,坐在他下鋪的空位上。

「所以你來是有什麼事嗎?」

洛倫佐問,在他看來塞琉顯然不是因為什麼不舒服出來閑逛,她是來找自己的,好像還在門口等了很久。

「還能有什麼事,斯圖亞特家的貿易路線。」

塞琉說著拿起了自己的提包,它一直掛在身後,加上光線的搖晃昏暗,洛倫佐沒有注意這些。

「這是我們接下來的航程,雖然維京諸國的內戰結束了,可各地區的統治還是由領主們自治。」

塞琉鋪開了海圖,不過這張海圖和伯勞的那張有些區別,最為明顯的就是它沒有記錄寂海的存在,在那里只是一片虛無的空白。

正如洛倫佐所想的那樣,這個世界上還有著更深層的力量在影響著世界的走向,那便是築國者們,他們一直管控著信息的流通,只要不想讓世人知道,這些情報便絕不會外流出去。

「自治?」

「嗯,他們和冰海之王是領主效忠國王的關系,因此我們此行要去的地方不止是偉倫爾特,最為主要的是稜冰灣。」

塞琉的手指在海圖上劃來化去。

洛倫佐听說過偉倫爾特,那是一處大型島嶼,在結束內戰後冰海之王佔領了那里,將它變成了諸國的首都,也是維京諸國對外外交的主要城市,可塞琉所說的稜冰灣他根本沒听說過。

「稜冰灣是什麼?」

洛倫佐問道,他之前也粗略地了解了一下維京諸國,但有用的消息根本沒多少,他們長期處于內戰之中,消息閉塞的不行。

「維京諸國內部的一處海港城市,你可以理解為他們內部貿易的主要港口,偉倫爾特負責對外的循環,那麼稜冰灣就是保證維京諸國內部的貿易循環。

我們對冰海之王的談判已經差不多了,斯圖亞特家的貿易也被並入了英爾維格與維京諸國的聯合中,但內部對接的稜冰灣問題還沒有解決。」

「國王同意了,結果領主不同意嗎?所以維京諸國也算不上鐵板一塊啊。」洛倫佐听著覺得有些無奈。

「沒辦法,所謂的政治不就是對各方利益的妥協嗎?能讓這些領主們放下戰斧已經很不容易了,」塞琉也覺得很無奈,「但問題不是這個,主要和那些海盜有關。」

「維京諸國內的大部分船只都源于稜冰灣的造船廠,隨著內戰的休止,一部分反抗的領主被冰海之王的軍隊所碾碎,可還是有一部分逃了出去,變成游離的海盜,在內部騷擾著各個領地,其中最受其害的就是稜冰灣。」

塞琉指向了維京諸國的群島,大部分島嶼因為惡劣的環境都無人居住,這倒成為了那些海盜們的庇護所。

「結束內戰已經消耗了維京諸國大量的力量,近些年倒也恢復了不少,但卻要用來面對與高盧納洛的戰爭,冰海之王已經沒有多少余力去圍剿這些海盜了,便將任務交由了領主們,允許他們一定程度擴大自身的私人武裝力量。」

「然後稜冰灣的領主揭竿而起了?」

洛倫佐開始了自己的奇思妙想。

「怎麼可能,他確實將武裝力量用在了抗擊海盜上,這也導致稜冰灣戰事連連,那位領主也常常參與征戰,一去就是幾個月,根本找不到他人啊!」

塞琉忍不住地喊道,就因為找不到他人,導致合作遲遲無法進行下去。

「啊……這……」

洛倫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位領主本身就是個很怪癖的人,痴迷于在海上航行,痴迷到有人說他一年之中很少會接觸陸地,其他維京人都喜歡在領地造些兵營擴大武力,也只有他過于喜好大海,創立了維京諸國內第一座大型造船廠,英爾維格的技術支援也是準備落實在稜冰灣,比起其他貧瘠的領地,那里更有工業發展潛力。」

塞琉回憶著自己這位尚未見面的合作伙伴,維京使者們的話語在她的腦子里翻滾。

「還有什麼對于禁忌的神秘傳說很感興趣,據說為此這位領主甚至加入了某個秘密結社,這讓其他信仰奧丁神的領主很是厭惡他,以至于越來越疏遠,和他有關系的情報也越來越少。

也是因為他長期不處于稜冰灣的原因,稜冰灣也逐漸變成了個混亂復雜的地方……你把它理解成一個稍微有點規則的舊敦靈下城區吧。」

塞琉這麼一說,洛倫佐就明白過來了。

「下城區啊!」

洛倫佐一樂,他在下城區可混跡很多年了,算得上老油條了,更不要說這船上還有個家伙在下城區當過老大。

「領主在失蹤了快大半年後終于返回了稜冰灣,我們得在偉倫爾特停靠後,再趕去那個鬼地。」

塞琉一想到未知的稜冰灣,還有神出鬼沒的海盜們,她就覺得有些頭疼。

「大概就是這些了,你懂了嗎?」

洛倫佐點點頭,當即伸手模出了一把溫徹斯特出來,護圈上彈,清脆的金屬聲中,洛倫佐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

這確實值得高興,整天除了砍妖魔就是砍妖魔,哪怕是洛倫佐多少也覺得有些膩了,需要砍點別的東西舒緩一下心情。

「除暴安良,保護雇主,我懂我懂。」

塞琉瞥了洛倫佐一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很清楚每個人都會從不同的地方汲取快樂,塞琉就是看書,那位領主就是航海,洛倫佐則是……他這個有些不太正常,塞琉又不知道該怎麼勸說他。

幸虧洛倫佐是一個無法替代的家伙,不然塞琉真覺得他會被關進黑山醫院里,好好治療一下,不對,洛倫佐已經進去過一回了,結果病癥看起來更嚴重了。

塞琉忍不住地捂臉,目光透過手指的縫隙看了一眼洛倫佐,洛倫佐正一臉疑惑地看著塞琉,不知道她為什麼做出這樣的動作。

「或許……洛倫佐真的是個無可救藥的家伙,」塞琉心里想著。

「對了,我還有件事想問你。」

塞琉放下了手,看了眼艙門,被關的很緊,應該不會有人听到這里的談話。

「我今天路過了下方、大概是貨倉層,我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塞琉回憶著,海上時光雖然無聊,但多少也激發了塞琉的好奇心,她常常在晨輝挺進號內亂逛,仔細打量著這艘先進的鐵甲船,而今天她步入了陰暗的貨倉之中,那里被士兵嚴格把守著,一道巨大的圓形艙門將塞琉與其中的東西隔絕開來。

她還記得那時的感覺,有什麼東西從鋼鐵的縫隙之中彌漫了出來,它們輕柔地靠近了自己,用那詭異的刀刃將自己割傷。

塞琉看著那道艙門,心跳不由地加速,心底的黑暗里滋生出了蠕動的邪異。

這是如此熟悉的感覺,就像在面對妖魔一樣,而且不止如此,塞琉能察覺到,這是一股熟悉的侵蝕,仿佛在這艙門的另一邊正關押著某個自己曾經見過的妖魔。

「這次航行,不止是建立貿易這麼簡單吧?」

塞琉敏銳地發覺到了這些,不僅是艙門之後的東西,還有這滿船的士兵,伯勞與藍翡翠,腳下這艘先進的鐵甲船。

如果是擔任自己的護衛,保護貿易的建立,洛倫佐一個人已經足夠了,可這次淨除機關的布置簡直是為自己派遣了千軍萬馬。

洛倫佐啞然,他沉默了一會,然後略顯做作地說道。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亂打听。」

「我可是公爵,你見到我說不定還得下跪親吻我的手。」

洛倫佐的賤笑顯然對于塞琉沒用,她可太了解洛倫佐,透過那灰藍的眼眸,洛倫佐很少能在她面前藏些什麼東西,除非他把那個東西藏得更深了,放進內心陰暗骯髒的角落里。

「你不想說就算了。」

塞琉不再繼續追問洛倫佐,她很清楚即使繼續追問,得到的也只是洛倫佐滿嘴的爛話而已,兩人就這樣詭異地沉默了很久。

目光不安地游離著,狹小的空間讓洛倫佐感覺十分不妙,也沒想到塞琉成長的這麼快,多少也有了幾分公爵的姿態,人雖不大,壓迫力倒不小,他都不敢去看塞琉的眼楮,生怕被她發現什麼。

直到洛倫佐看到了那張海圖,他突然發現稜冰灣的位置有些不對,它很是深入維京諸國內部,與海圖空白的位置十分貼近。

洛倫佐想到了什麼,他嚴肅了起來,問道。

「稜冰灣的領主是誰?」

「領主?」看著洛倫佐突變的態度,塞琉早已習慣,她回答道。

「維京人們稱呼他為造船人。」

她回憶著那個復雜的名字。

「弗洛基‧威爾格達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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