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相見歡 第九十二章 金柙脫出縱虎兕

作者︰湛青是條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卻說楊熙等人苦尋一夜,不知翻遍了多少客棧腳行,闖過了多少民宅閭里,便是連那流浪漢聚居的廢屋角落,和那街市邊角處的簡易窩棚,全部都一一查過,卻始終不見那杜稚季的蹤影,只將眾人累得七竅生煙。

眼看天色將明,楊熙看著疲累的眾人,便擬讓尹墨郡主回去休息,另外拜托金吾衛知會八門守軍,嚴格盤查出城人等,務要將那杜稚季和他的同伙阻在城內。

但那呂節突然低聲稟道︰「功曹,咱們還有一處尚未查過,要不要再去查查?」

楊熙見他說的隱秘,不由得奇道︰「我們幾乎翻遍全城,還有何處是我們沒去的?」

呂節偷眼看了看尹墨郡主,壓低聲音道︰「香室街!」

這香市街乃是勾欄院的聚集之處,可謂夜夜笙歌,金吾不禁,進出其中的閑雜人等也是不少,可謂一等一的藏污納垢之所。但是此次盤查有尹墨郡主這個金枝玉葉同行,呂節一開始便也不好意思提起。

楊熙一听這三字,頓時明白了呂節的意思,便對尹墨郡主說道︰「郡主,我們還有一處地方沒去查過,但是那處有些尷尬,您還是先去休息,我們自己去查訪便是。」

尹墨郡主跟著楊熙忙碌一夜,雖然疲累,但是可算從未體驗過的新奇經歷,不由得怒道︰「有什麼地方,是本姑娘去不得的!」

楊熙見她惱火,只得苦笑坦承道︰「郡主已經幫了在下的大忙,下面要去的地方是那煙花之地,郡主還是不要一同去了。」

「煙花之地?」尹墨郡主一听,更來了興致,「便是那勾欄院嗎?我還沒有去過勾欄院呢,你們休想撇下我自去!」

楊熙一時頭大如斗。他雖然沒有去過勾欄院中,但也知道那是紙醉金迷,離經叛道之所,其中定有無數旖旎風光,齷齪之行,怎能讓這金枝玉葉一同前往?

他還待再勸,那尹墨郡主卻自顧走到呂節面前,笑道︰「老呂,你們要去哪里查案,這便去吧,就當我不存在便是了!」

這呂節何等精明,經過這一夜相處,早已看出了幾分端倪︰如果說功曹大人是他的頂頭上司,這位宮中的金枝玉葉,卻要算這頂頭上司的命中克星,說話比功曹大人更要管用三分。于是他嘿嘿一笑,也不顧楊熙反對,便帶著眾人同向香室街而去。

眾人來到香室街上,呂節領著兵丁七拐八彎,從那街頭妓樓一家一家查起,路徑竟是熟稔無比,楊熙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

此時正是夜漏將盡,貪歡不足之際,一群兵丁闖入妓樓盤查,可想而知是何等的慌亂場景。有的妓樓以為是官府尋釁索賄,不由得都是奉上金銀賄賂,有些恩客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赤條條地跳窗逃跑,真是一片雞飛狗跳。

楊熙哪能收這妓樓的賄賂?對于逃跑之人,也是全數堵了回來,查看過身份,不是杜稚季和他的同伙,這才放人走路。一陣騷亂之後,倒也排頭查將過去,沒出什麼大的亂子。

尹墨郡主雖然不是長在深閨的千金小姐,但這花柳齷齪之地卻是第一次進來,還能如此近距離盤查,好奇之心終于得到了滿足。但饒是她性格爽朗灑月兌,看到這許多光著的男男女女,臉上也是燒得火一般紅。

但是眼看香室街的妓樓快要查完,那杜稚季仍是杳無蹤跡,楊熙不由得焦躁起來,只覺一夜時光已是白費。正準備打道返回,再去那城門之處堵截,呂節又低聲稟道︰「功曹,在那章台街上,還有一家妓樓,何不一並查了?」

楊熙見他雖然疲憊,但眼底卻又幾分狡黠之光,不由得開口問道︰「章台街前,怎麼會有妓樓?」

呂節嘿嘿笑道︰「那家妓樓名喚暖玉樓,估計有朝中的靠山,是以能開在章台街上。平日那里隱秘得緊,非是熟客概不接待,其中花費又高,便是在下也未曾進去看過。」

楊熙一時氣結,罵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卻還想去開眼界!」不過轉念一想,反正這麼多妓樓,查都查了,也不差那一處。便帶著眾人一並往那章台街上暖玉樓而去。

但他沒有注意到,就在呂節說出暖玉樓這個名字之時,尹墨郡主臉上血色盡褪,一時變得煞白。

眾人來到暖玉樓前之時,天色已露魚白。楊熙一路向著那棟華彩樓宇走去,只見那妓樓院門前坐著兩個門子,正在不住地打著盹兒。一見眾官兵前來,這兩個門子也是緊張萬分,一個前來支吾,一個飛快地進樓去報信了。

楊熙查了許多妓樓,此時已有經驗,對那門子喝道︰「我乃京兆尹功曹,夜里追捕一名人犯到此,特來你家搜查!若有窩藏,與人犯同罪!」

此時街市寂靜,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滿室皆聞,樓內頓時傳來鶯鶯燕燕的驚呼之聲。然後只听一個軟糯的女聲道︰「慌亂什麼?官爺們來盤查賊人,咱們听命行事便了!金桂、堇娘,你二人把姐兒們都叫起來,請恩客們下樓一敘,莫要驚擾過甚!」

這聲音柔媚好听,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頓時樓內驚叫之聲戛然而止,只听得樓板咚咚作響,想必都在準備接受盤查了。

楊熙這時方才想起,這暖玉樓不就是那陳都經常來的妓樓嗎?那陳都死後,他的妻子,也就是丹青的姐姐丹翡,還將這妓樓告上官衙,與那樓中的媽媽當堂對質。

他本是查探陳都案,未想到竟發現了杜稚季的蹤跡,然後追蹤杜稚季之時,卻又與那陳都案中之人扯上了關系,若說這是巧合,也實在太巧了點吧!

正思量間,只听吱呀一聲,那樓門大開,一個盛裝美婦帶著兩個少女走出門來。那美婦看上去年紀不小,總有三四十歲年紀,但雲鬢烏黑,眉眼溫婉,稍有富態的臉龐白皙如玉,竟是一絲皺紋也無,讓人看不出她究竟有多大。

她身後兩位少女,一著玄衣,眉目清冷如冰,一著紅裙,眼眸如春波泛濫,皆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絕色美女,便是比起身邊的尹墨郡主,也都不遑多讓。

想來這美婦便是樓中媽媽,身後二人,便是方才她說起的金桂、堇娘了。

那呂節見了三位美人,只覺此生都沒白活,立刻現出歡場老手的風範,奮勇向前道︰「誰是這里的媽媽?」

那美婦上前斂衽行禮,柔聲道︰「妾身便是。諸位官人快請進來喝碗熱茶吧。」

楊熙看見這美婦溫婉可親,卻不像方才那些妓樓中的媽媽一樣,或趨炎附勢,或趾高氣揚,都是粗俗不堪,頓時心中對她也是頗有好感,答道︰「叨擾媽媽了,我們查案要緊,還請讓樓內之人都到廳中,方便我等盤查。」

那美婦注視楊熙一瞬,忽然展顏而笑,道︰「小功曹請進罷。」一邊讓二女掌上燈燭,將眾人迎進廳內。

楊熙一行走入廳中,只見這樓宇內部是井筒形的穿廳,上下分為三層,有步梯層層相連,坐在廳中可看見頂上各層的光景,果然是雕梁畫棟,華美無比。那呂節第一次進這暖玉樓中,心中夙願得償,更是暗爽不已。但不知為何,那尹墨郡主卻有些畏畏縮縮,只是藏在眾人身後,也不復方才在別家妓樓的興奮勁頭。

此時此刻每層樓的廊都有女子來回奔走,將屋內的姐兒和恩客叫醒,一一喚了下來,雖然忙碌無比,但絲毫不見驚慌,可見這媽媽馭人有術,幾句話便將這些女孩兒安排得明明白白,忙而不亂。

廳中本有幾個姐兒、恩客坐在那里閑聊,此刻見了官兵前來,姐兒們俱都起身行禮,那些恩客卻心中緊張,紛紛奪門而出。楊熙的目光一一掃過他們的臉龐,見並非杜稚季和他的同伙,便任他們離去。

轉眼之間,廳中恩客已經走得一干二淨,止余一名青衣小廝,立在那里迷迷瞪瞪,楊熙還以為他是妓樓的僕役,在他臉上掃了一掃,便丟開不管,只顧查看新從樓上下來的恩客。

但那尹墨郡主眼楮掃倒那個小廝,忽然不易察覺地全身一顫,低聲對楊熙耳語道︰「楊楊熙,我一夜沒回宮中,若太後聞起來,有些不太妥當,我這便要回去了」

楊熙心中奇怪,這尹墨郡主方才還興致高漲,想要同他一並查案,現在怎麼突然又打了退堂鼓?但是眼看從樓上下來的人越來越多,也顧不上細想,只道︰「那我派呂從史送你一送。」

尹墨郡主猛地搖頭,笑了一笑道︰「我又不是不認識路,我自己回去便了!」說罷也不待楊熙回應,扭頭便向樓外奔去了。

楊熙知道她身手不錯,足以自保,又是金枝玉葉,想來也沒人敢于跟她為難,于是便不再管他,而是專心盤查起樓內人等。

這暖玉樓果然非同一般,從樓上下來的客人既有王公貴族,又有高官巨富,呂節在京兆尹從事多年,頓時認出了不少,不由得低聲向楊熙提醒著諸人身份。

雖然漢律並不禁貴人狎妓,但對這些大人們來說,親赴妓樓,放浪形骸,總歸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也正因為這個原因,這私密無比,只做熟客生意的暖玉樓,才有了這麼多擁躉

他們平時趾高氣揚,也許遇到楊熙這個小小功曹,連正眼也不會瞧他一瞧,此時卻都羞慚掩面,匆匆而去,生怕被人認了出來。

其中還有一人,尤其出乎楊熙意料之外,竟然是那京兆府別駕,自己的頂頭上司吳原!原來這吳原臉色青白,竟是在這妓樓之中淘空了身子,所以才是那般顏色。兩下相見,楊熙面上還有些尷尬,吳原卻似乎不認識他一樣,匆匆走了,看得呂節只想放聲大笑,卻又不敢笑出聲來,幾乎要被憋出內傷。

眼看眾恩客一一走盡,兵丁們將那無人的房間也逐一翻遍,更不見有那杜稚季和同伙的蹤影,楊熙心知這番又是徒勞無功了。可是正在這時,他突然感覺有人從樓上盯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刀剜一般,竟讓他神魂為之一痛!

他武藝雖弱,但修習「導神」之法已久,神魂念力堅韌凝聚,遇有強大氣機,有時便會生出感應。此時感應如此強烈,必是有凶人殺氣外放!

他突地將目光轉向樓上,厲聲喝道︰「什麼人?給我出來!」

楊熙話音剛落,便听得哈哈一聲長笑,一個壯碩的黑影如石頭一般直從三樓明軒向樓下墜落。饒是媽媽管束極嚴,樓中女子畢竟都是小姑娘,見有人竟從十幾丈高出墜下,都嚇得花容失色,尖叫奔逃。

楊熙被這笑聲震得鼓膜嗡嗡亂響,但他不閃不逃,只是後退半步,雙眼死死盯住那飛躍而下的人影。那人下墜勢頭雖猛,但在二樓圍欄處輕輕用手一帶,便減緩了下墜之勢,最終竟然輕輕巧巧落在廳中一把椅子上面,沒發出一點聲音。

此時此刻,眾人方才看清,這從三樓一躍而下的壯漢生的豹眼環楮,鷹鼻血口,一頭黑白參半的頭發根根戟張,縱使用布帶束住,仍顯得桀驁不馴,似要爆炸開來。最可怕的是這人一雙眸子,黃綠參半,如狼似鷹,誰要被他盯上,便如和猛獸對視,不由得遍體生涼。

這人顯然不是杜稚季,也不是那紅臉游俠兒,反而似有些胡人血統。他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不耐煩地挖挖耳朵,聲音如滾滾悶雷響起︰「是誰敢來打擾爺爺尋歡作樂?」

這人自然便是雷狼。他自兩個月前來這暖玉樓上瀟灑快活,便喜歡上了這個銷金窩,時不時地便來尋歡作樂。早間他抱著堇娘婬樂正歡,卻沒想到京兆府的公人在這當口來盤查甚麼人犯,被蒔媽媽將堇娘叫了出去,心中自是老大不喜,是以一出手便炫耀武力,意圖震懾眾人。

這雷狼雖然性如烈火,但是在暖玉樓的花費卻是不菲,是真正的金主。蒔媽媽一見形勢不妙,只怕兩下糾結起來,鬧出事端,連忙圓場道︰「有什麼話慢慢說,大家且飲幾杯茶來。」

說罷便連喊幾聲「小蕊兒,快燒熱茶來!」,但不知為何,卻沒人應答,惹得蒔媽媽心中暗罵,不知這小妮子又躲到哪里睡覺去了,若是被她逮到,定要好好教訓。

這邊楊熙絲毫不因雷狼的行動為忤,只是不卑不亢,向前略一拱手道︰「吾乃京兆府功曹,今日來此搜查人犯,還望各位諒解則個!」

見這凶人一臉嘲弄地瞧著面前眾人,絲毫不以面對官兵為懼,呂節仿佛想起了什麼,突然臉色大變,附在楊熙耳邊急道︰「功功曹這人,這人便是那第三樁案子中所說的‘雷狼’!」

那第三樁案子,便是「長安狼來」!案卷當中雖然只是記載備忘,沒有什麼具體案情,但這麼一篇沒頭沒腦的備忘錄,都能與兩樁大案相提並論,本身已經說明了問題的重大。

在記錄之中,詳細記載了這「雷狼」的形貌體征,喜歡去的處所,所以呂節在這暖玉樓中,見到這武藝高強的凶人,立刻便將他認了出來。

楊熙本來查的是陳都案,但中途又發現了杜稚季的行蹤,不想在這里居然踫見了第三樁案子的正主!究竟是事出巧合,還是三樁案子有什麼內在聯系?

但是那案冊當中,也只是記錄要對此人多加關注,楊熙心神稍定,又繼續說道︰「我等此來只為公干,無關人等秋毫無犯,各位若無別事,還請離開此處。」

那雷狼見楊熙膽氣驚人,不由得對他多看了幾眼,忽然咧開大嘴笑了一笑,伸手接過青衣小廝遞上的一囊乳酒,咕嘟嘟飲下幾口,對楊熙說道︰「小功曹,你在這里跟我夾纏不清有何用處?你要找的人,已經在後院要跑了!」

楊熙經他提醒,似乎也听到後院響起乒乒乓乓的打斗之聲,不覺頓時臉上色變,大吼一聲︰「都跟我來!」便不再管那雷狼,搶上幾步,一腳踢開通往後院的門扇!

在一片茫茫晨霧之中,楊熙趕到後院之時,只是隱約看見一個人影從後門倏地鑽出,院內再無人聲,只剩下地上散落著一團爛布條,還有兩只血淋淋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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