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亂 第六十九章 山陵崩塌天下驚

作者︰湛青是條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綏和二年四月十七。天暖氣清,草長鶯飛。

太常禮官大夫楊洵府上,一早便有人敲門。

門子前來相迎,來者是一位宮廷內官。這人道︰「今日來此不是拜訪楊大夫,卻是有事要找延嗣兄弟。」

正巧楊熙從門口經過,看見這人,不由得驚喜道︰「仲禮兄,怎麼今日有空來此?快請進來坐!」

來的果然是西宮行走仲禮期。他一見楊熙前來,笑道︰「既然延嗣兄弟在此,那我也就不久留了。我來找你,是幫人傳遞一封書函。」說著從腰間抽出一節木函,放在他的手中,然後轉身就走。

「仲禮兄不進來坐坐嗎?」楊熙趕上幾步,欲要拉他回宅。

「改日吧,」仲禮期擺擺手道,「我在宮中還有執事,這是順道來找你的。努力呀,延嗣兄弟!」

努力?努什麼力?楊熙如墜五里霧中,那仲禮期已是去得遠了。

楊熙這才看那木函,抽出函心,木片上只寫了一列彎彎曲曲的文字︰「吾今夜求太後允可出城,邀君明日一同縱馬城外」,最下面還綴了一個「墨」字。

楊熙看完,只覺這字真是難看

原來這是尹墨郡主讓仲禮期送來的信函,邀請楊熙明天一起出城去玩。看來這小郡主又在宮中悶著了,想要找點事做。

佳人有約,楊熙卻心中苦惱。且不說男女之防不可不慎,小郡主那古靈精怪的性子,他也每每應付不來。但誰讓這郡主是金枝玉葉,又與自己同患難過呢?若要推辭,也太不近人情。

他嘆一口氣,便去太學向丹夫子告了個假,準備明日專門陪這郡主出城瘋玩一天了。

卻說日升月落,夜色降臨,胡爺與那韓狗兒、杜小乙三人在清風樓上整治一台席面,備下十壇醇酒,只等張逸雲前來赴宴。

剛過日入之時,就听得樓下傳來一個懶懶的聲音︰「胡安在不在?」三人大喜,連忙跳起身來準備下樓迎接,不料耳畔風響,便有一個身影快速無倫地登上樓來。看他不修邊幅,濃眉俊目,不是張逸雲,又是哪個?

三人見逸雲真的前來,心中都是興奮無比。但看見他真的站在眼前,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胡安是他昔年的小弟,積威之下不敢隨口亂說,韓狗兒和杜小乙知道他是游俠行里的前輩,心中崇而敬之,更是緊張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還是逸雲率先入席,笑道︰「愣著干什麼,來喝酒啊!」

三人這才如夢初醒,一個叫大兄,兩個叫前輩,皆坐入席中來。小乙眼明手快,趕緊拍開一壇美酒,給大家將酒斟上。

張逸雲哈哈一笑,道︰「真有你們的,竟拿這牌子拘我來喝酒,我是不來也不行了!」

胡安訕訕地道︰「大兄事務繁忙,貴人多忘事,指望您能想起我們,還不知那年那月,我們便出了這個下策。但今日能與大兄一起喝酒,這個牌子也算是用得其所了。」

逸雲一邊微笑一邊從懷里掏出一個木牌,道︰「你這個滑頭,怎麼會舍得這樣用了一個牌子?實話實說,這牌子是誰的?」

胡安臉上一紅,也不敢有所隱瞞,道︰「大兄果然明鑒,這牌子是小乙的。」

逸雲又把牌子收回懷里道︰「牌子用了便是用了,我出一趟宮也頗不容易,今日還是與皇帝告了假,方才能出宮來。你等既然拘我來此,便要讓我喝個痛快!」說罷酒盞一舉,已是一盞美酒下肚。

三人听他一說,才知逸雲身為衛尉,竟要不離身的保護皇帝安全,均覺這塊牌子的確用得不虧,也是同時舉杯,共飲美酒。

酒過三巡,三人方才開始敘話。逸雲笑問︰「胡安老弟千方百計邀我前來,不是只讓我來喝酒的罷?」

胡爺嘿嘿一笑,道︰「確有一件難事,想要問問大兄意見。」

當下他也不遮掩,便將最近遇到的難處一一說來。原來這胡爺雖是輕俠出身,年歲漸長,卻漸漸改了規矩營生,開了一家油坊,一間腳行和兩家酒樓,家道頗為殷實。但最近不知為何,這油坊買油的大主顧突然反悔,不在他家買油,兩間酒樓也總受金吾衛滋擾,利息去了十之八九,更平添許多損耗,一時讓這胡爺大感吃不消。

逸雲仔細一問,才知這買油的大主顧是太僕府上。當此之時,油料乃是金貴之物,僅有皇室富家可以應用得起,他突然不買,這油料又要賣給誰去?金吾衛這邊,胡爺早早打理清楚,上下巡衛緹騎都有賄賂送上,不知為何也突然轉了性子,找起他的麻煩來。

逸雲听完,哈哈一笑道︰「前一陣子丞相翟方進薨,與他相好的眾官受了不小影響,原太僕李衛是翟相一黨,此時卻已失勢被貶。天子令詹尋代太僕之位,這主人換了,下面行事變了也沒什麼奇怪的。」

「至于這金吾衛,」逸雲目光一冷,「此前執金吾卿任宏,對我還是畢恭畢敬。但現在任宏升任大鴻臚,新任執金吾卿名叫毋將隆,原是諫議大夫,好像還是外戚一黨,卻是將誰都不放在眼里。等我有暇,卻要好好敲打他一番!」

三人听了逸雲這一番話,才知道原來市井小事,源頭竟在朝堂,不是他們這等小民可以揣測影響。若不是有逸雲這一番話,也許胡爺家業敗光,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衰敗的。

但現在得了逸雲這一句許諾,想來所遇難處必將迎刃而解,胡爺心中喜悅,不由得殷勤勸酒,與那逸雲開懷暢飲。韓狗兒和小乙听他們說起當年任俠之事,不由得也是心中豪氣頓生,跟著喝了一盞又一盞。

眼看飲至半夜,這酒樓老板上來探頭探腦數次,卻不見有散場的意思。平日誰敢飲酒到這麼晚?早就被巡夜的金吾衛抓起來了,但今日逸雲在此,自然是百無禁忌,四人飲得開懷,更是放浪形骸,不知歸時。

忽然間冷清的街市之上嘯風乍起,便听奔馬蹄音噠噠疾響,倏忽由遠及近,轉眼便在耳邊。那馬蹄聲中,還夾雜著驚怒呼喝,正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四人宴飲正酣,只有逸雲警覺,這大半夜的,什麼人竟在街上如此縱馬狂奔?

此時此刻,月至半空,本應是整個長安城最為寂靜的時刻,但不知為何,不止是這東市,整個長安城都入睡醒的猛獸一般,瞬間騷動起來,,一個又一個黑沉沉的深院大宅都漸次亮起燈火。

街市之上人喊馬嘶,巡邏的金吾衛連連呼喝,但奔馬往來馳騁,卻是哪個也攔之不住。還有一些騎士自恃身份顯赫,消息緊急,竟要硬闖城門,好在長安城的幾座城門守軍眾多,只見各門營衛紛紛亮起火把,守軍往來巡邏,終于將那些想要出城之人全部攔下。

「反了反了!怎麼這麼多人犯禁上街?」新任執金吾卿毋將隆被街上喧鬧吵醒,問了問外面情形,連忙批衣起身,走出門來。恰有兩名衛士慌慌張張奔上前來,對他耳語幾句。

毋將隆听了耳語,臉上忽然變得慘白,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喊道︰「快給我備馬!我要入宮!」

在那未央宮外,宮門之前,兩重闕樓此時已經密密麻麻堆滿甲士,嚴陣以待,如臨大敵。虎賁將軍李立披堅執銳,滿臉煞氣,親自守在門前。四下街市當中,不斷奔來馬匹車輛,王公朝臣紛紛而至,但全部被虎賁衛士擋在門外,不得入宮。

夕陰街中此時也是亂成一團,炬火在街上游竄,照得如同白晝。那太子舊宅之中,一間靜室之門悄然打開,一個面容清矍的文士從室內步出,呆呆地看著天上明月,良久才嘆息一聲,道︰「福先生,還請你入宮中去,保護太子殿下吧。」

院內陰影當中,傳出一聲冷哼,只見一個黑影如一縷輕煙竄上屋頂,向著那皇宮方向飄搖飛去了。

在那城東不遠處,便是禮官大夫楊洵的宅子,此時此刻,宅中之人也被這騷動驚醒。楊熙披衣走出臥房,卻見先生已經早在院中,面上是前所未見的凝重之色。

「先生,外面出什麼事了,怎麼這般吵鬧?」楊熙趕上前去,向若虛先生問道。

「不知道。但是听外面的動靜,當是出了大事了!」若虛先生雖未親見外面情形,但他的耳力何等敏銳,自然听出這一切騷動的源頭,卻都是向著皇宮方向去了。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便听有人大力拍門。楊熙連忙搶上前去,開門看見外面是一個有些眼熟的僕役,一時卻想不起來他叫什麼名字。

「小人任萌!特奉家主之命來通一個消息!」這僕役自報姓名,楊熙才恍然認出,他是執金吾卿任宏的家人,曾經到府上遞過拜帖的。

不對,現在任宏已經不再是執金吾卿,卻已經升任大鴻臚了。

若虛先生走上前來,沉聲問道︰「大鴻臚有什麼指教?」

任萌上氣不接下氣,壓低聲音道︰「方才家主接了宮中傳訊,匆匆入宮去了,在走之前,特讓我來與老大人帶一個消息。」

說著任萌便附耳過來,輕聲說了一句話。

「什麼?!」若虛先生橫眉豎目,驚叫出聲,頓時將楊熙嚇了一跳︰他從小大大,從來沒有見過先生如此驚詫神情,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說完這話,任萌一言不發,轉身便走,看他如火燒腳底板一般的速度,當知他還有別的任務。

「快備馬,我要入宮去!」若虛先生一聲令下,整個楊宅便如澆了一瓢沸水的鐵鍋,瞬間忙碌起來。

楊熙急道︰「出什麼事了?我也與先生一道去!」

若虛先生斥道︰「這事干系太大,你連宮門都進不去!你便待在家里,莫要輕舉妄動!」說話間馬匹已備好,若虛先生如迅雷一般縱馬而去,止余楊熙一人目瞪口呆。

清風樓上,逸雲听得那馬蹄聲響奔至近前,馬兒竟發出一聲悲鳴,在酒樓之前急急停住,看來這騎士縱馬狂奔,到了跟前卻死命勒馬,便連馬兒勒壞都顧不得了。

然後便听得咚咚聲響,一個身披甲冑的羽林郎上氣不接下氣地奔上樓來,也顧不得旁邊有人,大聲對逸雲稟道︰「大人,宮內有變,還請盡快回歸!」

逸雲本來飲下數壇美酒,臉上頗有醉態,但是此人一來,他立刻站起身來,雙眼清明,哪有一分醉意?只見他雙眉一軒,道︰「不要慌,究竟出了什麼事?」

那個羽林郎看看周圍醉成一團的三人,略一猶豫,從牙縫中迸出三個字來︰「山陵崩!」

逸雲呆了一呆,臉上突然扭曲猙獰,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厚實的桌面瞬間四分五裂,一桌酒菜化為齏粉。

三個醉漢被他這一嚇,頓時酒醒了大半,悚然站起身來。只見一道人影已經從軒中向外縱起,踏著屋瓦直向皇宮方向電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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