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亂 第四章 長安初聞賢者名

作者︰湛青是條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臨近傍晚時分,楊熙終于隨先生一道來到長安城下。久居江夏,楊熙從未見過如此雄偉大城,城牆足有四丈之高,十丈之厚,城牆頂上有兵士呼喝巡邏,仰頭一視,竟有山岳欲倒之感,直教人頭暈目眩。

長安南郭是安城門,穿越城門是三條馳道,左右兩道布滿深深車轍。雖已近閉城時分,但城門處仍是人流如織,絡繹不絕。

楊熙眼尖,見入城之人多是衣衫華貴,神態驕人,出城之人卻衣衫襤褸,背柴負米。問過若虛先生,才知道在城內居住的,不是達官顯貴,就是富商巨賈,而良人庶民以及賤籍奴婢,則在城外閭里居住。城中夜間都要宵禁,良人還可憑一枚照身,也就是身份證明,去投宿客店,賤籍就只能自行覓地存身,或露宿街頭,甚至可能被抓去下獄。所以一到傍晚,富貴者回歸城內,貧賤者卻要趕緊出城。

貴賤之分,可見一斑。

若虛先生在門丞處驗過照身,換了一條由官府頒發的「官引」,方才帶著楊熙,穿越門洞進到城內。

長安城內,與城外又別是一番風光,進城便見一條通衢大街一望無盡,主道竟是以青石板鋪就,輔道則是碎石夾雜夯土。道旁是高聳宮牆,隱隱能見樓榭之頂,喬木之冠。一切建築極盡壯麗,威勢不凡。當年開國丞相蕭何主持修建長安之時,力主要將宮室修得宏偉壯麗,就是想要讓後世「無以復加」,但是後世大漢國勢之盛,便是蕭何又如何能夠料想得到?隨著一代一代的改建營造,長安畢竟是越修越宏偉了。

楊熙正貪看長安盛景,忽听前方有人呼喊︰「若虛賢弟,你讓我們好等啊!」

楊熙定楮一看,見前方道旁,立著兩位老者,一位身量高大,須發花白,臉上卻是紅潤有光,沒有一絲皺紋。另一位卻是身軀佝僂,臉如雞皮,扶杖掩口,在微冷的秋風中瑟瑟發抖。兩位老者雖然外貌迥異,但都身著鴉青曲裾,腰系文士寬帶,頭上也是一樣帶著進賢之冠,均是宿儒打扮。二人身側另有童僕數名伺候,路邊不遠還停著兩架馬車,想來此二人身份頗為尊貴。

「我說是何人在此候我,」若虛先生看到二老,遙遙一揖,「原是丹、涓兩位夫子,幸會!幸會!」

二老忙忙還禮道︰「專等!專等!」言畢,二人與若虛先生突然同時大笑,路人紛紛側目。

待若虛先生與二老敘完別情,楊熙才知這二位夫子人昔日與先生同在太常寺任事,是先生朝堂之上的同僚好友。面紅高壯者名丹均,字子堅,現拜太史令;佝僂體弱者名涓委,字輿平,現為太常掾,俱兼任太學五經博士。二人都是學問精深,可謂當世大儒。

三人多年重逢,談興正濃,索性車也不乘,馬也不乘,只是沿著長街邊走邊談,信步而行。只听若虛先生笑罵道︰「今日又有賊人偷襲打劫,又有軍馬攔路阻擋,怎地連你二人也知我歸期,前來相迎?」

丹、涓二夫子相視一笑,均不答話,只稱已在館舍備好酒菜,要替若虛先生接風洗塵。看來內中就里,卻不方便在大街上說出。若虛先生倒也不再追問,只是欣然應允。

暮色漸深,城內即將宵禁,居民百姓忙忙歸家,行路客商急尋客店,只見道中人喊馬嘶,一片熙熙攘攘。見此景象,若虛先生感嘆道︰「十年未歸,沒想到長安之地,竟比之前更加繁盛了!」

涓夫子卻接口道︰「歲初可不是這番景象!那時外埠流民闖入關中,在三輔之地嘯聚為盜,截斷驛路,大行搶劫之事。三月之前,長安東西兩市都無貨可賣,店鋪十存一二,道旁全是乞丐之流,郭外都是餓斃之殍。幸虧有那‘關中三策’,不然現在的長安還不知是何樣貌。」

「關中三策」是什麼?楊熙好奇心大起,但長輩正在說話,他作為小輩只能靜靜傾听。

所幸若虛先生問道︰「這‘關中三策’,可是‘安漢七策’其中之三?」

丹夫子拊掌笑道︰「然也!這第一策,令公卿百官自行減俸一半,所得銀錢糧食均用以賑濟災民。第二策,發動商人販賣糧米到關外賑災,囤積居奇者斬,公道買賣者賞。第三策,嘯聚之盜只要放下干戈,即免死罪,征發至左扶風、右馮翊,開鑿河渠,修建帝陵,開發荒田,建設棚舍,就地安居。此三策出,國庫未動,卻救得饑荒、平得亂民,天下皆稱善也!」

「未動國庫,動的可是百官家庫,」若虛先生笑道,「令百官減俸,難道貴人們不心疼嗎?」長安居,大不易,秩俸千石之下的官員,要維持舉家吃穿用度,體面排場,頗為不易。而且京官不比郡縣外臣,宦囊並不充實,若是一體減俸,有些官員必是要捉襟而見肘了。

「天災當前,就算心疼,誰敢出聲?」丹夫子答道,「而且獻策之人以身作則,帶頭捐俸;天子都緊縮少府開支,出錢數十萬緡賑濟災民,百官又誰敢不從?且天子有詔,以俸祿濟天下者,可徙籍于昌陵。百官之中,不知有多少人還在等一個關內戶籍,若能徙籍,便是減俸三年,必也是有人願意的。」

听了此言,楊熙渾然不覺,但若虛先生知道其中利害,終于為之色變。這「關中三策」,以百官之俸為賑濟之資,發商人之力運賑濟之糧,征饑民為役固生民之本,可謂環環相扣,互為首尾。然而這個「徙籍詔」,才真是畫龍點楮的一筆。

現在長安城內,已經多被宮室佔滿,二十萬口黎民大多聚居在城北,外郭也沒有什麼土地,即便是作為長安城外城的五陵之邑,也早已人滿為患。武帝時立下規矩,官員不得在本籍就任,所以內朝官員及關內郡縣官員,很多都是外調而來。這些官員雖然家眷都在長安,戶口卻仍在原籍,不算長安之人。

長安乃大漢首都,在長安居住,擁有長安戶籍,即使是一般黎民,也能享受若干好處,除了徭輕賦薄,治安良好,單說可以在關內購買田產房舍這一項,就使無數人趨之若鶩。而且,近幾年太學興盛,朝廷每年都遴選士子入癢學習,歲考成績優秀的可直接拔擢為官。而太學生的選拔舉薦,十之八九都是貴人之後、長安士子。對官員來說,能夠入籍長安,既可穩固根本,享受便利,子孫又多一項晉身之階,未來可期。難怪以「徙籍」為誘,百官減俸納金都是從之如流。

「獻此策者,莫非」若虛先生沉吟道。

兩位夫子相視一笑,同聲道︰「便是巨君也。除他之外,還有誰能想出這‘安漢七策’?」

巨君卻是何人?楊熙神思聰敏,雖不知「徙籍」關竅,但也知這「關中三策」厲害,竟能在半年之內,將一場動搖國本的大饑荒應對過去。感受到二位夫子話語中對此人的崇敬,他更是對其產生濃濃好奇。

「難怪!難怪!」若虛先生大笑道,「巨君見識才智宛如九天之龍,果然讓人難以捉模,也只有他能想出這樣的法子,真可謂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也!」

丹夫子笑道︰「得此安漢七策,社稷安定,天子大喜,拜巨君為大司馬,領太常事,加金印紫綬,秩俸萬石,比肩丞相,也是位極人臣了!」

若虛先生撫須道︰「比肩之語,再也休提,翟相不如巨君多矣!」楊熙听得,想起日里所見翟相做派,不覺深以為然。丹夫子哈哈而笑,涓夫子卻連連擺手︰「若虛慎言!」一邊指向道旁不遠一處雄偉府邸,原來此處正是相府左近。

若虛先生渾不在意,笑道︰「今日城外,在下已會過翟相。」

一听此言,涓夫子臉現驚詫,頓時有些猶疑。翟相素來苛厲,朝堂之上,非是他那一黨,必遭打壓排擠。涓夫子本人在朝為官多年,因不願附會,被打壓甚重,多年宦途難有寸進,此時一听若虛先生已與翟相見面,心中自是又驚又疑。

反倒是性情魯直的丹夫子一眼便看清形勢,道︰「若虛如果受了翟相招徠,怎會在此與我等相會?輿平還是寬心罷。」

若虛先生笑道︰「與翟相相會,連一盞茶都沒有吃成,與你二老,卻是要一醉方休了!」听罷二老頓時齊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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