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造訪牢獄的姑娘

黎二方懶洋洋的抱著腰刀,靠在捕房的門口曬著太陽。這幾日天氣漸漸轉暖,加上之前下了場雨,院里磚縫間青草開始冒芽兒,能夠在死氣沉沉的大牢里面聞到些清新的氣息,實在是難能可貴,煦暖微風輕柔拂過身上,更是說不出的愜意。

黎二方眯縫著眼,不是因為炙烈的陽光曬的,實在是因為這樣的日子太過舒適。這前前後後忙碌緊張了有一個月了,城主大人都睡在牢房里面,像自己這般的小卒能跑到哪兒去,只得天天睡在值更房里跟著提心吊膽。

經過了一場劫獄風波,雖然上頭沒有明說,但是看得出大牢里的戒備算是漸漸松弛了下來,城主大人也已正常的每天府衙辦公回家睡覺,像他這樣的捕快獄卒們也總算可以稍稍松了口氣。

听著屋里頭窸窸窣窣的模牌聲,和偶爾幾聲經過刻意壓抑的興奮叫聲,應該是里面哪個家伙運氣好糊牌了。黎二方皺了皺眉頭,嘟囔了幾聲道,「聲音都給老子放低一些,指不定什麼時候城主大人又巡過來了,到時候就算不掉帽子,一頓板子那可是少不了的。」

「知道啦,黎頭兒。」里面的幾個家伙看來並不怎麼懼怕自己這位上司,哄笑了幾聲之後,總算是把聲音又壓低了幾分,算是給足了面子。

想著自己還有半個月也就可以徹底交了差事,回去養老了,也就由著這幫毛頭小子們鬧騰去。回頭換個新的班頭兒,要是攤上個待人嚴苛要求高的,看他們還吃得消不。

黎二方笑了笑,眼楮順著那些新生的小草一路望去,一片青蔥可愛生機勃勃,直到看見位處院落中間的地牢,在那幽深的入口處竟然也長了幾根碧綠的小草,倔強的向著藍天伸展著。

「誰都想活啊。」黎二方呸了一聲,這才懶洋洋的道,「可你犯了這麼大的命案,憑什麼還想活。」

話里面自然還有未說出的意思,你憑什麼還要搞出那大的陣勢,讓大伙兒都陪著你,有家回不得,有酒喝不得,連模個牌兒都得小心著。

「別模牌了,趕緊著去個活的,給地牢里面那家伙喂點兒湯面。」黎二方抬頭望了望日頭,回頭呦喝道,「可別死在我們班上,就算別人不說,也晦氣不是。」

屋里面的人哄然大笑,便有人叫了起來,「黎頭兒,你可真是老了,這記性可是不行了。牛尾兒那小子已經下去喂食了,這都走了有兩柱香了吧。」

黎二方听得是里頭最小的那個蘇成的聲音,不由得啐了一口,低罵了聲狗崽子。回頭想著果是不服老不行,長江後浪推前浪,眼瞅著現在都是這些後生們的天下了。想到這兒,便跟著屋里幾個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天穹湛藍,浮雲如海,小樹上紅花女敕葉相映成趣。

黎二方依在門口,眯縫著眼望著這院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在這個院兒里也算忙活了大半輩子了,這些一成不變早已看厭的景色,原以為早已刻畫在自己的腦海里,臨走了才發現每一處有每處的風景,每一樣有每一樣的鮮活,竟是怎麼看都看不夠了。

還有個十多天,可著勁看吧,能看多少是多少,不然還能怎麼樣呢。

終究是要走了啊。

黎二方悵然一嘆,抬起袖子拭了拭微有些濕潤的眼角。可是那些思緒萬千的惆悵總是輕易被背後那些歡樂無忌的笑聲打斷,黎二方微有些著惱,于是抬起頭來,想要回頭說上兩句,臉色卻忽然凝重了起來。

一位身著青色長裙的女子,懷抱著一副古琴,沿著院落中央的碎石小道,緩緩的向著這兒走來。

待得走近了幾步,黎二方總算是看清楚了姑娘的相貌,不由得在心底暗自贊嘆了一聲。那姑娘生得端莊秀麗,雖然不是少女年紀,卻是保養得極好,眉目如畫,卻又透著絲拒人千里外的清冷,總讓人想看又不敢多看。

只是那件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衣裙實在是舊了一些。只是眼前的這位姑娘仿佛並不在意這些。她橫抱著一副棕色古琴,長長的琴身更加襯著她的身材格外嬌小。按理說古琴的重量對于她柔弱的身板也是不小的負擔,可是她一路娉婷走來,那副從容淡定有若閑庭散步的姿態,可完全不像是手捧重物的模樣。

黎二方望著那些石縫中好容易掙扎生出的青苗,無論如何堅強求生,卻又被柔弱的女子碾落成泥,微微生出些可惜的情緒來。

「姑娘是怎麼闖進來的?」

美貌的女子在男人眼里總是會有一些不同尋常人的特權,即便是黎二方這樣的小老頭子,這輩子見慣了大風大浪,竟也不能夠免俗。在突然發現有人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時,他並沒有立刻凶神惡煞的撥刀出鞘,然後聲色俱厲的質問原因,而是和顏悅色的解釋道,「這可是南紹城的大牢重地,可不是你這樣的女娃兒該來的地方。」

「怎麼進來的?」姑娘臉上露出一絲困惑的神情,她迷惘的回頭指了指,道,「我見院子門開著,那位看門的小伙兒睡著了,我就想著進來看看。」

黎二方順著女子的手指望去,果見院門半開,那個原本理應站在門外值守的衙役竟然坐在門檻上酣然大睡。見屬下如此玩忽職守,黎二方的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按著往日定要立時揪著耳朵拎起來,然後繞著院子罰跑上個幾下圈方才罷休。只是此刻礙于這個女子站在眼前,只能先行放下,在肚子里面咒罵了一番,這才對著面前的姑娘解釋道,「此地確實不是姑娘能夠來的,還請速速離開才是。」

抱琴的姑娘很是認真的半蹲著行了個禮,她環顧了下四周,這才對著黎二方道,「小女子沉迷琴藝,最近新練了首曲兒,剛才也是見著此地幽靜,似有曲中景象,這才冒進來,確實不當得緊。」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對面的姑娘人長得俊俏,禮數又周全,說話更是誠摯,更不消說那張清麗臉上難得浮出的笑意動人。黎二方自然不會做出刁難的事兒,只是大牢重地,畢竟不能容人擅闖,黎二方正要說些什麼,卻听身後七嘴八舌的熱鬧了起來,應該是屋里的那幾個小崽子听到聲音,連牌也不模了,紛紛跑出來看個究竟。

「原來是那位彈琴賣藝的姑娘。黎頭兒,是你請過來的,還是來尋我們哪位哥兒的。」

還未等黎二方接話,便有另外一道稍許成熟點的聲音接了上來,「蘇成你別盡想美事兒了,你也不去撒泡尿照照鏡子,這位姑娘連首富賈家的大少爺都拒絕了,能看得上哥兒幾個?」

之前那個少年滿是不甘的跳了出來,扯了嗓了叫道,「可不就要拒絕了賈家大小爺,哥兒幾個才有機會,不然還有你啥份兒?」

眾人一時語塞。

黎二方面露尷尬的笑了笑,回頭狠狠瞪了一眼身後的那幾個家伙。這當街示愛的故事雖未親見,但也听街坊鄰里最近不時提起,大伙兒都對這位沒有因為貪圖錢物而嫁入豪門的姑娘頗為敬重。他拱手作禮,微微抱歉道,「管束不嚴,讓姑娘見笑了。」

眼前的那位女子看起來並不似面相上的那般冷淡,她半蹲,微笑著對著後面新來的幾位捕快深福行禮,頰邊一對淺淺的梨窩極為吸引人的目光。

「小女子有個不請之請。」抱琴女子低下頭去,露出一絲怯怯的表情,低聲求道,「小女子想在此處彈上一曲,彈完即去,也不知使不使得。」

「小女子一生追求琴技,不說與天地共鳴,與山水同音,也總想能琴景想和,心意相通。今日不在此間奏上一曲,實在是有所缺憾。」

捕房門口的幾人面面相覷,雖然姑娘的話听得似懂非懂,但大概意思是懂了,就是眼前的姑娘覺得我們這兒好,想在院子里彈上一曲。

至于哪里好了?眾人四下里看了一圈,這大牢高牆大院的,無論是風水還是景象,都沒有什麼可以圈點的地方,實在不知道眼前的姑娘看中了這里的哪一點好?

但這不重要,姑娘說好就行。大唐律法也沒寫不準在大牢彈琴啊。

這幾人中也就黎二方腦袋還算清醒,作為幾十年的老捕快,他想著雖然唐律上沒有細說不可以彈琴,但似這般牢獄重地,放任外人進來,已經是玩忽職守的罪名了,若是傳揚出去,那不是件小事。

黎二方清咳一聲,正要開口。

身後那些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听那架勢還不知道他要說些什麼。那個叫做蘇成的捕快仗著年紀最小,最得眾人喜歡照護,還未等黎二方說話,便連忙將他的嘴巴一口捂住,擠出一臉笑容對那抱琴姑娘討好道,「使得使得,如何不使得。」

眾人皆拍手叫好,鼓噪起來。

黎二方好容易從蘇成手里掙月兌,連著啐了好幾口,見大伙兒俱都一臉向往,實在也不好反對,于是也只能輕嘆口氣,由著他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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