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蹦蹦跳跳好可愛

曹如一擊不中,便要再上。

對所有擅使飛劍的劍客來說,距離是他們入門時便必須認識到的一項最為基本的內容,此後更是需要在無數次的戰斗反復加以印證磨礪。那些劍仙千里之外取人首級的傳說故事,固然代表了每一個劍客的夢寐以求心馳神往,實際也是極為生動的描繪了劍仙一脈刻在骨子里面對于距離的渴求。

如果有可能,自然應該在最大的能力範圍內拉開距離,越遠越好。在某種程度上,出手距離的遠近以及對距離的把握水平代表著一位劍仙的戰力。

所以,在方圓大小不過幾丈的庭院內,面對面不過幾步,這一距離對于飛劍極為不利,一擊不中,便很容易丟了先機,以至于被對手拖入近距纏斗這等極為不利的局面中來。

俞昊新回頭伸手攔住曹如,轉頭看向另一邊的韓元彬。

目光灼灼,雖無話語,喻意不言而明。

「我不出手。」韓元彬看了眼落在腳邊的滄灕劍,並不急著彎腰去揀。只是對著兩人搖了搖頭,語帶譏誚著道,「就當我與少莊主結個善緣。但我還是勸少莊主冷靜一些,別作無謂的掙扎了,畢竟識時務者方為俊杰。」

這世界上多的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之人,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算再如何了得,但總歸只有四品境界,對上趙英還不是有如蚍蜉撼樹,自不量力。

俞昊新袍袖一卷。

一柄墨色小劍從袖中輕靈躍出。

墨林,俞昊新的本命飛劍。

趙英安坐在石凳上,抬眼掃了一眼,便不再多看。

劍是好劍,雖然比不上滄灕劍有天地法則加持,但單論速度和鋒利倒也可圈可點,頗為不凡。只是畢竟俞昊新修為還低了點,以這位少莊主的資質,若再給個二十余年,加上運氣又足夠好的話,這位少莊主倒是有可能模到元嬰的門檻,一窺山上風景。

只是現時現刻,憑少莊主的本事,想到傷到自己分毫,實在難如登天。

一黑一綠,兩道光芒先後交錯著掠空而來。嗡鳴聲聲,不絕于耳。

就在離著趙英面門還有一尺有余的時候,兩柄飛劍陡然各自分開,「流螢」正面對陣直取眉心,墨林卻是鬼魅般的繞到側方尋機切入。兩人馭劍配合得倒是甚有章法,進退有度不急不躁。無論是馭劍手段,還是劍心定力,任哪一項放在年輕一輩中可都是個中翹楚。即便是面對不可能戰勝的對手,兩柄飛劍的每一次進攻都展現了強烈的自信與殺意。

奈何四品和七品之間的溝壑太大,只是憑著強悍的意志和超絕的控制也彌補不了實力上巨大的差距。趙英甚至都沒有一點起身的意思,手中一柄折扇左右揮動,像是趕著某個夏日午後突現身畔的煩人蚊蠅,舞動之間道道罡風四起,便將兩柄飛劍的來襲角度盡數封死。

冷眼旁觀的韓元彬專心著手中茶杯,看著沸水沖泡下的茶葉不停的浮沉起落。他對結局早已注定的戰斗提不起半點的興趣,只是借著偶爾無意的抬頭掃上一眼場上的情況。

盡管平日和趙英沆瀣一氣,但韓元彬始終不怎麼看得上這個庸俗的胖子。喜好也就罷了,趙英這老東西不知道為啥非要和書生過不去,明明書沒讀幾本,卻非要處處擺出先生大儒作派,便是連那些酸腐氣也一點不落的學了個十足,礙眼得很。

這些暫且不說,單看此刻那一招一式,若換個清俊少年使出,自然舉手投足寫意瀟灑,端的是有若仙人謫凡讓人心生艷羨,只是如今一個胖球揮著短手在那兒手舞足蹈,動不動還要喘上幾口,卻是怎麼看怎麼滑稽。

可笑掛羊頭賣狗肉,卻不自知。

俞曹二人面色凝重,二柄飛劍使得越發的犀利,院落之中破風之聲大作,靈氣不斷的凝聚而飛快的消散在飛劍的前方,像是搭建了一條暢通無阻的大道,讓兩柄飛劍以極快的速度在其中穿行,只在後面留下一道肉眼難尋的殘影尾跡。只是無論兩柄飛劍如何細雨行空不著痕跡,卻苦于尋不著任何破綻,未及近身,便被胖子隨意揮手打發了,竟是連扇面都沒能沾到。

趙英安穩如山,只守不攻,偶爾放出幾道罡氣,趁曹如跳閃躲避的關頭,兩只色眼只往曹如身上要緊地方四處逡巡,一邊嘖嘖稱贊,滿嘴污言穢語點評個不停。

「這細腰扭的,哎喲,這腿。嗯嗯,這姿勢好生了得,回頭在床上也得擺上一擺。」

「跳啊,再跳一下,兩只小白兔呀白呀白,蹦蹦跳跳真是可愛。」

「不,是大白兔。」

「……」

曹如怒目相向,咬牙切齒。「流螢」與主人心意相通,更是打起精神,攻伐得愈加賣力,一道道黃綠殘影映在黃昏夜色中,真如漫天流螢飛舞,華麗非常。

趙英哈哈大笑,一個轉身躲過那著墨黑劍芒,跳下石凳,卻是單手收扇,接著雙手緊握扇把,翻腕用力向下一磕,在那飄忽不定難知方位的劍氣亂流中,徑直敲打在「流螢」的劍身之上。

黃綠飛劍跌落地上,一聲顫鳴。在地上彈了兩下,竟是沒能飛起。

曹如臉色霎時一白,強自咽下一口鮮血。望向趙英的眼神卻沒有半點懼意,眸中的戰意越來越盛。

「少莊主不能打,難不成自己女人還不能打了?」趙英苦著臉,皺了皺眉頭道,「呀,真是打在你身,痛在我心啊。待我好好揉揉。」

言語間徑直上前數步,一臉婬笑著伸手隔空抓向精神萎頓的曹如。

俞昊新回救的飛劍被趙英一道罡風纏住,情急之下搶身上前一步,用身體護在曹如身前。

此刻趙英這看似萎瑣而隨意的一抓,速度竟是比兩柄飛劍之前的速度還要快上幾分,七品修士的恐怖實力第一次在這一方院落之中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來,威壓挾卷著靈氣亂流壓迫得所有人呼吸都為之一滯。

眼見那只穿過夜色穿過月暉的胖手破空而來,曹如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怯色,眸眼中點點星輝更是陡然劇烈的燃燒起來,熾烈得仿佛要將擋在她目光之前的那只手掌連同所有可能的藩蘺阻礙全都燃盡。她單薄嬌小的身軀仿佛承受不住一般,猛烈顫抖起來。她的臉色愈發蒼白如雪,嘴唇卻是愈發鮮艷如血,隨著一聲輕微的悶哼,念力猛然透過氣海,接引著天地之息,控制著那柄流螢短劍閃電般躍起。

趙英瞳孔猛的一縮。連忙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將伸出去手的縮了回去。

一道螢光劃過長空,卻比趙英收手的速度更快上三分。

趙英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身形疾退的同時,憑著對天氣靈力擾動的感應,估模著飛劍的大致位置,雙腳重重一踩,肥胖的身軀便騰空而起,果斷的右手折扇向下一敲。

高速穿行于夜色之中的鋒利飛劍與扇脊狠狠的撞在了一起,濺射出一串耀眼刺目的火花,更是發出一聲讓人耳膜極其不適的聲響。

趙英望著折射而去的流螢小劍去勢陡轉,飛舞了半圈又直刺向自己的面門,哈哈一笑,單手開扇截在飛劍的必經之路上。

也不知道曹如用了什麼手段,竟是將四品境界猛的提升了一個境界,更是險些直接破開六品的桎梏,直接躍入七品之上。只是這挾著破境時天地靈力威壓的一劍既然被自己擋下,想要再斬出如此犀利的第二劍、第三劍,怕是難如登天了。

趙英身形還在空中,望向曹如的眼里便多了十分熱切。

韓元彬霍然而起,茶盞尚舉在手中,卻是滿臉震驚之色。

兩人自然不清楚曹如壓制境界砥礪劍心的手段,只當曹如手中竟有提升境界的神仙術法。這世間秘法萬千,想要獲益越多,往往付出的代價便越大,那些走邪門偏門的,更是多以壽元精血為交換。只是不管怎樣,這等能夠提升一個小境界的術法,自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只怕傳揚出去,便要在江湖上掀起一段腥風血雨。兩人再也按捺不住滿心的貪婪,狠不得現時就擒下曹如逼問個清楚。

兩人百忙之中倒也沒忘了對視一眼,靠著多年狼狽為奸的默契,算是把事後再行分贓一事敲定下來。即便如此,也是各自暗生警惕,抱著害人防人俱有的心思,不動聲色的挪開了些許距離。

趙英甫一落地,雙腳用力一跺,便要欺身上前拿住曹如。

夜色正濃,沒有人會想到這個時候驚破靜謐的,會是院落之中突然而起的一聲慘叫,那道聲音未經唇齒,而是直接從喉嚨深處迸發而出,因為想要忍住卻又無法忍住,听起來便更為尖細綿長,像極了茶壺水沸時從壺蓋周緣泄出的嘯叫,顯得極為怪異難听。

眾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趙英這回使了什麼身法,竟能將如此肥碩的身材像沖天炮般拔地而起,一竄三尺高,一邊嚎叫一邊忙著將手中折扇四處揮舞,劃出道道罡風護住全身,看上去滑稽之極,狼狽之極。

及至單足落地站定,趙英低頭望去,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只見自己右腳掌鮮血淋灕,碩大一個窟窿橫貫腳掌,透過腳背里面的斷骨爛肉竟能直接望見地上的泥土沙礫。那柄飛劍當是趁著自己狂喜之際的剎那分神,經由地底潛行提前選好位置,等著自己身形落下的瞬間才破土而出。更是在刺穿腳掌之際,陰險之極的攪了又攪,不然豈會有這等夸張創口。

若便是這樣也就罷了,沒料到傷口中竟還留有無數細小陰毒氣勁盤桓不休,雖說不是什麼要命玩意,但自己默運玄功竟然不能一下祛除,只能將其順著經絡四處蔓延侵蝕的勢頭滯緩一二,此刻便如有無數小刀在傷口中戳來攪去,只讓趙英痛得呲牙咧嘴,滿臉橫肉顫抖不已。

「是哪個兔崽子!」趙英勉強忍住痛,面目猙獰的咆哮著。他空懸著一只腳,飛快的環顧四周,最終憑著一股極其微弱的劍氣波動,終于鎖定了大概的位置。

一個滿臉機靈的少年正趴在院牆上,只露出個腦袋四處打量,見趙英望過來,便很是熱切的揮著手,一臉興奮的打招呼道,「是你家爺爺我咧。」

一只灰貓蹲坐在他的頭上,兩只爪子抓緊了發髻,睥睨四方,一副見慣世面的從容模樣。

「跳啊,再給爺爺我跳一下。」江離兩只手扒在牆沿,只恨不能騰出來鼓上幾掌,真真是人間憾事,「一只小肥兔呀肥呀肥,蹦蹦跳跳真可愛。」

俞昊新忍不住呵呵一笑,回頭望見曹如鳳眼圓瞪,連忙變為閉嘴偷笑。

趙英怪叫一聲,右手一揮,一根扇骨化作一道烏光,徑直射上圍牆。

江離雙手一撒,只听牆外傳來重物墜地咚的一響,接著便是一道夸張至極的慘叫聲驟然響起,撕心裂肺拖著極長的尾音,竟是比先前趙英還要慘烈上三分。

趙英也就這一出手,分神之際便被傷口處纏綿的幾絲陰損氣勁透過脈絡,在鄰近的幾處穴竅里狠狠的扎了幾下,只痛得鼻涕眼淚直掛,抱著腳跳了兩跳,險些就要嚎叫出聲,連忙先收回氣勁鎮壓住,再尋思如何慢慢撥除一事。

卻听牆那頭一陣窸窣作響,過得片刻便見那少年又爬上牆頭,比之剛才又高了一截,懷里抱著那只灰貓,洋洋得意的道,「小肥兔,沒想到了爺爺這麼快就找到了個梯子,又爬上來了吧。」

見無人搭話,江離很是熱絡的朝著曹如揮了揮手,毫不見生的喊道,「姑姑!姑姑你好!我是你的好佷兒大寶啊。」

曹如見俞昊新回頭面色古怪的看來,正要說自己自小在劍閣長大,哪來的佷兒,只是話未出口,想著剛才看到的灰貓,突然聯想到了什麼,臉色又白得一白。

得,嚇到姑姑了。

江離吐了吐舌頭,把灰貓放在牆沿上,一邊笨拙的往牆頭上爬,一邊喊道,「姑姑莫怕,家里一切都好,等我們姑佷聯手,嗯,還有那個家伙,你也別閑著,我們三個一起把這胖兔子宰了,我們再敘舊啊。」

趙英弄不清根淺,這回硬是看著那少年肆無忌憚的翻牆,忍住了沒再貿然出手,只以心湖傳音向韓元彬交代一二。

韓元彬仔細往趙英腳上看了幾眼,心有戚戚的默默往牆根那兒暗暗挪了幾步,開口問道,「道友姓甚名誰,師承何處?」

「老道長……你停那兒就好,可別靠近了嚇到我。只要你不出手,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江離一坐在牆頭上,又把那只灰貓在懷里抱好,見韓元彬頗有幾分不以為然,接著苦口婆心的勸道,「要不是弄死你的代價有點大,小爺也不會與你嗦。到時候你身死道消,我掉肉心疼,大家相逢一場,何必呢。」

韓元彬隱約覺得這少年的話語盡管听著虛妄浮夸,語氣篤定神態閑適卻又好像真有幾分把握。雖然搞不清楚這少年底氣何在底牌是甚,想著戳傷趙英時用的那些陰損手段,他還是猶豫著將腳步停了下來,目光只在江離和趙英之間游離不定,始終拿不定主意。

趙英忍著痛,呲牙咧嘴的透過心湖嚎叫著,要韓元彬莫被少年三言兩語誑住了。

抱著灰貓坐在牆頭的少年兩條腳在牆內晃蕩,顯得極有耐心。

青年劍客和美艷女子眼神交互,驚疑未定。

天色已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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