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送別簡正

再說,看守所里的吳友禮,他想盡了一切辦法,想叫簡正多說幾句,怎麼樣透露一點點線索也好呀。可是,自上次他交待了那些所謂的後事之後,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估計簡正也感覺到了吳友禮在套他的話,所以他不自覺地加強了自我防範的心理,任憑吳友禮怎麼說,他最多是報之淺笑。

世界上最是無情的就是時間,不管你有多焦急,你是多麼地想留住她,她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地、一點一點地往前走。

牆上的掛鐘指向了8點,再有一個小時,簡正就要從這里走出去,然後直接到執行室,他將在那里被終止他的生命。

吳友禮對簡正說︰「簡排,讓我給你洗個澡吧。」

吳友禮在看守所里呆的時間久了,他知道所里一般都會安排死刑犯在臨死之前洗個澡,除非死刑犯本人反對。這也符合傳統,都想他們干干淨淨地上路。其實犯人本人一般也不想今生的罪惡帶去來生。所以,吳友禮想最後再幫他做點什麼。

這次,簡正答應了。

吳友禮要來一大盆冷水,然後兌上了三壺開水,用手試了試水溫,對著牆上的攝像頭說︰「報告政府,我想幫他洗個澡,能把他的銬子和腳鐐打開嗎?」在看守所里,一般叫犯人都是叫編號,但吳友禮在這里用了「他」,而沒有叫編號,估計在他心里從來就沒有把他這位曾經的領導當成是犯人吧。

很快就來了兩個干警,幫他把銬子和腳鐐打開了。

簡正見吳友禮這幾天心情都很沉重,他知道是為了他,所以有點于心不忍,就想逗樂一吳友禮,「老七,打開銬子和腳鐐,你就不怕我逃跑而連累你嗎?」

「唉——」吳友禮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的老領導,如果你真想逃跑就好了,其實都不用你逃,你把問題說清楚都可以出去了,還用得著逃嗎?」

「哼,哼——」簡正像是在笑,但那聲音里又沒有一點感情,不過他還是非常配合洗澡,他自己月兌下衣服坐在大盆里,吳友禮一點一點地幫他搓著澡,非常細心,感覺是要把每一點污物都要洗掉。

洗著洗著,簡正忽然指著自己的手臂說︰「你看到這塊疤了嗎,這是睦男給我留下的。」

吳友禮模了模那道傷痕,還是比較深,「這麼深的刀疤,可見她下手也比較狠,她很恨你嗎?」

「她不恨我,但是,他應該恨我——是我對不起她。」簡正自己輕輕地撫模著傷疤陷入了沉思,「這是她給我永遠的記憶,可是火化後就沒了,這個記憶都沒了——」

吳友禮見他主動說話,于是就想叫他多說幾句話,沿著這個話題順下去是,「那這個睦男是誰呀?」

「是——」簡正又警覺起來,又止住了話題。

終于洗完了澡,那兩名干警又進來幫他戴上銬子腳鐐。然後一名干警從他的口袋里掏出幾包芙蓉王煙,有黃色的,也有藍色的。在看守所里,這些都屬于高檔煙。管教民警把煙放到盛雲來面前說︰「這些煙是3號監倉托我給你送來的。」

3號監倉,簡正一進來就呆在這里,他雖然是死刑犯,也不和別人說話,平時相處也算一般,但得知他現在要走了,大家還是很感慨,就把號子里最好的煙都拿了過來。

簡正看了一下,把蘇煙放在一邊。他不想抽煙,但還是很感謝他們。他走到那小小的窗戶邊,沖著樓道喊,「3號倉的——」以前在部隊里習慣了,他本來想喊「3號倉的兄弟們」,但又覺得那些人還不能算兄弟,于是他頓了一下,接著喊︰「3號倉的朋友們,簡正在這里謝謝大家了,下輩子,咱們還是朋友!」

3號倉那邊馬上傳來了回應。

「朋友,給大家唱一首歌吧?」

「唱一首《鐵窗淚》吧!」

「唱一首《兄弟》吧!」

「唱一首《朋友》吧!」

「……」

簡正靜靜地听著3號倉傳來的聲音,沒有說話。吳友禮輕輕地把他從那窗戶邊推開,對著外面喊道︰「我們唱一首《朋友》吧,就當給他送行。」

他也不管別人怎麼回答,就開始吼了起來︰「這些年,一個人,風也過,雨也走,有過淚,有過錯……」

其他人也跟著吼了起來。

吳友禮五音不全,但他卻是在無比深情地演唱。當他唱完這首周華健的《朋友》的時候,已經是泣不成聲。

3號倉的那邊也沒有人說話了,但明顯听到了抽泣的聲音。

簡正雖然沉默不語,但那也早已是淚流滿面。

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慢慢地流淌,八點半鐘,伙房的師傅為簡正做了一頓豐盛的飯菜,端了進來,還特意送來一張桌子,吳友禮將飯菜整整齊齊地擺在桌子上,有雞鴨魚肉,一共是八大碗。

而在那桌子的正中間,還放著一塊雞蛋大小的生肉,那是斷頭飯的標志,這是吳友禮特地交代的。

這本來是一個迷信的說法,人到了陰間,過奈何橋的時候,會有一只惡狗攔路,只要把這塊生肉扔給它,就能趁機跑過去投胎轉世。

吳友禮向來是不信迷信的。

其實每個人都一樣,踫到過不去的困難的時候,都會向人求助。但當所有能求助的地方都求過之而又解決不了,那最後就只能向神靈求助了。所以說迷信,雖然解決不了實際問題,但卻能解決所有精神層面的問題。大概這也是迷信能流傳幾千年的原故吧。

為此,吳友禮特意要求看守所將生肉做大一點,好把惡狗喂飽,免得不夠吃耽誤自己的領導轉世。

吃完飯,就到了九點了。

幾個武警和法警以及檢察院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沖簡正點點頭。

簡正站了起來準備向外走。

吳友禮叫了一聲︰「等等!」然後沖到簡正面前,用兩條事先準備好地繩索將他的褲腿扎了起來。

因為好多死刑犯到了這個時候,會大小便失禁,屎尿會順著褲腿流下來。吳友禮不知道簡正會不會這樣,但他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怎麼樣也得為昔日的戰友領導保留住最後的尊嚴,所以,用繩索將他的褲腿扎了起來。

簡正的眼淚又流了出來,他伸手模了模蹲在地上的吳友禮的頭,似乎想起了什麼,「老七,我還要委托你辦一件事情。」

「好的,好的!」吳友禮見他說話,一下子激動起來,以為他要說關于他案子的事,所以趕緊抬起了頭,看著他。

簡正說︰「在我那個房子樓下有一排信箱,信箱上都寫了門牌號,你找到我房子對應的那一個,密碼是456,里面有一串鑰匙。拿到鑰匙後打那個房子的門,在主臥里的衣櫃最上方有一個盒子,那個房子的不動產權證就在里面,麻煩你交給睦男。」

他想了一下接著說︰「里面還有一枚戒指,本來我是應該親手送給睦男的。現在沒有機會了,請你幫我保管好,等她結婚的時候,作為禮物送給她。

「另外,在這個盒子里面還有一張銀行卡,密碼是我的出生年月。里面有一點錢,就留給你吧,你出去以後要走正道,拿這點錢做點小生意。」

說完,簡正抬腿就往外走了。

吳友禮呆在地上,愣了一下,馬上站起來,大聲地說︰「就這些嗎?沒有其他的了嗎?」

「沒有啦!好兄弟,來生見!」簡正頭也沒回。

吳友禮對著他的背影,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用頭拼命叩地,眼淚大顆大顆的撒在地上。

執行室是一間完全透明的玻璃屋,玻璃屋外面是一個一、二層架空的大廳。指揮室設在二樓,能夠一覽無遺地看見執行室里面的所有情況。

執行室外面是幾排長條椅,長條椅上已經坐滿了人。那些都是公檢法系統派來監督執行的人。

如果被執行人同意,他的直系親屬也可以坐在這里見證,也算是送他一程吧。當然,這里面沒有簡正的直系親屬。其實簡正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別說直系親屬了,其他親屬都沒有一個。

他唯一要好的老戰友——邵有富,已作為檢察院的工作人員,早早的坐在那里了。而坐在他旁邊的是公安局的工作人員——阮先超。

簡正進來的時候見到了邵有富,他還微笑著他打了招呼,然後義無反顧的走進了那個間玻璃屋。

玻璃屋里有一張執行床和其他一些設備,在旁邊的玻璃牆上還掛著一部紅色的電話,特別醒目。

在兩名法警的示意下,簡正上了那張床,然後法警就將他的手腳用活扣固定在床上,用皮帶將他的軀體、腿以及胳膊都固定住了。

另一名法警過來,連接好心率測量儀器之後,就打好「通道」。這個打「通道」其實就是將與注射泵相連的針頭扎進簡正手臂的靜脈血管里,與平時的靜脈注射完全相同。

注射泵上有並排的4個紅色按鈕,每一個按鈕對應一管藥水。其實這4管藥水中有三管是生理鹽水,只有一管是用于執行的藥水。

屆時,將由4名工作人員同時按下4個按鈕,4管液體一起注射到簡正簡正的身體里。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裝置呢?

這也是為了減輕執行人員的心理壓力。

畢竟那是執行死刑,眼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被自己親手終結生命。雖然說,他犯了罪,他該死,但也會對執行人造成心理壓力的。所以,現在設置了4個按鈕,同時按下,沒有人知道,那一管里裝的是藥水,這樣行刑的人心理壓力就沒有那麼大。

在這整個的準備過程中間,簡正始終都很配合,而且,表現的是那樣的安靜,完全不像要被處死的樣子,反倒有點象常年在外漂泊的游子即將回家一樣,表情還有點興奮。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視死如歸吧。

玻璃屋里有一名指揮員,他湊近簡正問他︰「請問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沒有啦!」減震回答的很干脆。

所有的這一切都準備完了!

每個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當然也包括坐在玻璃室外的那些人。

邵有富更是不敢直視,自己最要好的戰友,就要從這里消失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那種心情是沒有辦法比喻和形容的。

玻璃屋里的指揮員,拿起對講機,面向著二樓的指揮室,開始呼叫︰「指揮室!指揮室!執行室準備完畢,是否執行請指示!」

指揮室里的指揮員對著對講機發出命令︰「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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