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珍珠粉(下)

李三陽的表情很為難。

眉毛胡須蹙成了一團。

「此事,微臣不知。」

李三陽雙手撐地,頭埋得低低的,聲音帶有遲疑與悲愴,「如今北疆形勢大亂,西瓊部落被屠,照韃子慣例,部落中殘存的老弱婦孺也是要戰斗到生命最後一刻。南部蟄伏多年,一朝勢大,有吞並統一韃靼之心。還有其他有一戰之力的部落全都會在此刻冒頭」

西陲軍深耕北疆多年,誰也說不清是否與韃子有勾結。

否則,聖人怎會獨獨放下三皇子呢——曲賦可是在西陲軍任職近八年的老將!

王爺此行一去,究竟是為了在韃子內亂中分得一杯羹,還是去徹查西陲軍事務,還是兼而有之他尚且無法判定

若是一人失聯,或是一組失聯,形勢都還算樂觀。

如今是全體失聯

由不得人,不多想。

李三陽赤紅雙眼,他已三日未眠了,潛心清理各處痕跡,試圖從蛛絲馬跡中找到線索,可現實卻惡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什麼也沒有!

甚至,從經驗來看,在戰地失聯一個月,等同于陣亡。

偏偏聖人除了派遣五十禁衛前去,什麼也沒做。

若非,二皇子端王同行,他甚至想猜測,聖人是不是听信了三皇子讒言,欲借此機會,將徐慨除之而後快。

李三陽喉頭微動,拜倒在地,語聲哽咽,「賀掌櫃,若您有門路,還請為王爺奔走一番——尚御史簡在帝心,膝下長子也與王爺同行;英國公府太夫人與宋太後交好,若能見到太後,也有機會探听一二,還有」

李三陽雙手撐地,眼眶發紅,越說越急,「微臣是外臣,無法求見順嬪娘娘,順嬪雖人微言輕,卻是王爺生母,好歹能在御前說上兩句!」

「求您四處奔走探听!若當真當真遇難」

「謹言!」薛老夫人手直直垂下,站起身來,「莫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李三陽紅著眼,不曾抬頭。

含釧仰著頭望向薛老夫人,陡然鼻腔微酸,有些想哭。

夢里,徐慨不是這個時候死的

夢里,徐慨根本就沒去北疆

她獲得了第二次活下去的機會,開了一直想要的食肆,找到了親人,開啟了不一樣的人生。

她的好,會不會造成別人的壞?

在戰地失聯一個月,這和宣判了死刑,有什麼區別?

含釧緊緊攥住絲帕,輕輕合眼,擋住了眼下的酸澀與胸腔的堵意。

「李大人先回去吧。」

靜謐的夜里,薛老夫人的聲音多少顯得有些低沉,「你想辦法,我們也想辦法,無論如何,活要見人」

薛老夫人將後一句話悶了回去,揮了揮手,別過頭去,老太太眼角嘴角的溝壑掩飾不住,眼中的疲憊與懼意也毫不掩飾地流露了出來,「請曹生送李大人回府。」

李三陽起身,埋頭欲外走,突然想起什麼來,從袖中掏出一個小香囊呈到含釧跟前,低聲道,「您說在北京城市井里買不到珍珠紫米糕里的珍珠粉王爺臨行前特意吩咐了內務府幫忙采購昨日送過來了」

含釧克制了許久的眼淚,被手中的香囊砸了下來。

薛老夫人手放在腿上,琢磨了許久,隔了一會兒,脊背慢慢挺直,轉過身,輕輕地將雙目含淚的含釧攬在懷中,一下一下拍著含釧的背,目光悠長而堅定。

「沒事的沒事的,不過是人生中小小劫難罷了,你哥哥還有秦王爺均為有福之人,不會有事的。」

薛老夫人將含釧趕到暖閣,收拾了暖榻,逼著她月兌衣躺著休息。

含釧壓根睡不著,鼻尖縈繞著祖母最喜歡的百合花香,睜著眼看黑  的窗欞和忽明忽暗的燈花。

「小雙兒」

小胖雙也沒睡著,忙起身趴在含釧身邊,低低應了「唉!」

含釧想了很多,或許是計策,或許是局中局,這是好的,也有可能是壞的——聖人早已屬意三皇子,北京城和西陲軍已被曲家控制,根本無人前去北疆營救

天家父子,更是君臣綱常。

含釧不了解當今聖人的脾性,她在深宮多年,又曾是宗室側妃,听過的兄弟鬩牆、父子殘殺難道還少了嗎!?唐有玄武門之變,今有太祖殺子,誰又能徹底模清天家詭譎變化的心思!?

萬一北疆形勢不佳,為大局著想,朝堂徹底放棄了這一行人,也不是不可能啊

還有一種可能

北疆一行人被俘,南部拿這群人與大魏談條件,若當真是被俘,那大魏的臉可算是丟盡了!

聖人自然摁下不表!

含釧越想越覺得,這個猜測不是空穴來風

含釧煩躁地翻過身,見小雙兒也蹙眉凝目,便輕輕模了模小胖子毛茸茸的頭頂。

時人信佛信神,言語處事皆有所顧忌,有些壞猜測害怕說出口靈驗,便極為忌諱。

含釧不信鬼神。

可事到如今,多些忌諱,就好像多些把握一樣。

含釧輕輕嘆了口氣,到底什麼也沒說。

第二日一早,含釧灌下一盞濃濃的茶,與薛老夫人駕車往尚家去。

尚家夫人一見曹家人,便雙眼發紅地迎了上來,兩邊交換了如今已知的消息,含釧越听越灰心——尚家還沒有他們知道得多!

薛老夫人與尚夫人相互安慰了幾句,便告辭去了英國公府,國公夫人接待的,听薛老夫人說起此事,沉吟半晌後,態度很堅定,「不說別的!就沖四皇子是我們家三郎與媳婦兒的媒人,這個忙我們也幫,明兒個我就往慈和宮遞帖子,攙我家太夫人去打探打探。」

薛老夫人拉著國公夫人的手,千恩萬謝。

國公夫人留二人用午膳,薛老夫人扯了一絲苦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尚且有柄利劍懸在腦門,又如何吃得下東西?無論聖人是何安排,我們都認!只是只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滋味兒,著實難受呀!」

國公夫人嘆了一聲,送薛老夫人與含釧上了馬車。

馬車上,二人均未說話,車中十分靜謐。

馬蹄踢踏,停在了路中間,等了半天,也沒繼續向前走的動靜。

小雙兒挑開簾子眯著眼看,低聲道,「路口好似有兩架馬車擋路。」

含釧順著車簾的縫兒望了出去,卻見路口府邸高高懸著的朱漆牌匾——福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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