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高高瘦瘦的,是英國公四姑娘,那位白白胖胖的是六姑娘,都是一位姨娘所出,也不知怎的,南轅北轍的,看上去一點不相似。」
張三郎未過門的媳婦兒,風姿綽約尚探花郎的妹子,喝到「時甜」第一杯牛乳茶的小尚姑娘,正坐在含釧身側,一本正經地同含釧說悄悄話,「咱們右手邊的北國公家的姑娘,全都是庶出,正室夫人生了四個兒子,這種時候便只有帶著庶出的姑娘出來應酬那邊那個就是勇毅侯府的八姑娘,自從死了之後,他家好久沒出門應酬了,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天氣這麼好,這位八姑娘還穿著薄襖子,不熱嗎?」
張三郎,你知道你媳婦兒是個話癆嗎?
含釧模了模起繭子的耳垂,面無表情地再喝了一盞茶。
她被動接受北京城各大公卿世家千絲萬縷的八卦,快小半個時辰了。
小尚姑娘,哪里來的這麼多消息?
長得甜甜的,笑得甜甜的,彎眉,一對笑眼像明亮清澈的月亮。
可,一張嘴,吧吧吧。
她還以為小乖在她耳朵邊上踏蹄子。
含釧眼風一掃,小尚姑娘杯里的茶已經空了。
也是,說這麼多,一定渴了吧?
含釧貼心地斟了一盞茶湯,遞到小尚姑娘手中。
小尚姑娘眯眼笑,腮幫子鼓鼓的,像只眉清目秀的小松鼠,「釧兒,你真是位溫柔聰明的姑娘。母親叫我來陪著你,我是百般願意的——那盞牛乳茶你當真是不知道我想了有多久,還有‘時甜’的芝麻桿,母親說三郎君在考學,咱們也不能過得太快活,否則會不和睦,這才一直沒去了」
尚御史夫人,是有大智慧的人呀!
這要是小尚姑娘在張三郎辛苦考學的時候,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張三郎能氣得個半死
含釧抿嘴笑起來。
小尚姑娘見含釧笑了,也笑了,笑得純純的,往含釧這處靠了靠,小聲道,「母親說,你認祖歸宗之後,不會再進灶房了。」語氣里有藏不住的惋惜,「太可惜了,我吃過這樣多的菜式和席面,‘時鮮’的席面是真好吃,且都是外面吃不到的」
含釧喜歡小尚姑娘。
這樣心思單純的小姑娘,只有父母和睦、家庭安穩,從小在庇護與嬌寵下長大,才能養得出來。
「你來,我便下廚做給你吃。」含釧抿唇彎眉笑道。
小尚姑娘笑得更歡喜了,以茶作酒,同含釧踫了個杯,「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叫我齊歡吧,我大名叫做尚齊歡。」
含釧拿著茶盅,斜了斜,回應般再踫了一個,「含釧,賀含釧。」
齊歡愣了愣,「你既是曹家的人,又如何姓賀?」
「因為她爹是入贅的,她娘是漕幫做漕運的,一個為了錢入贅,一個除了錢什麼都沒有,自然是不講規矩,更沒有道義。」
一個語聲中的嘲諷絲毫不掩飾的聲音,在背後突兀響起。
含釧放下茶盞,一抬頭。
果不其然。
另一個自小在被庇護與偏愛中長大的姑娘。
張霽娘。
她竟還有臉,出現在京城姑娘家的社交場合?
含釧偏頭看向不遠處的東南角,桃花開得正盛,重巒疊嶂,如雲朵一般的粉色點綴在假山石上,夫人太太們正圍坐一塊兒吃茶斗棗。富康大長公主坐在外圍,與一個戴著赤金雲紋流蘇簪子的老婦人說著話。
齊歡適時湊過頭來,低聲道,「富康大長公主前些時日去哭了皇陵,宋太後在旁勸了兩句正逢西北西瓊部落被屠族,前朝和親的固安郡主如今生死不明,宮里好似有意想封張霽娘為縣主」
含釧心頭一驚。
什麼意思?
原先和親的是藩王所出的郡主,郡主生死不明,她知道曹醒與徐慨等人遠赴北疆所謂何事,如果當真是為重新結盟,再出一個宗室女和親,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宮中當真是如此打算,如今放任張氏,倒有幾分回光返照的意思。
齊歡側耳再道,聲音輕飄飄的,「這些消息還未公開,模不清張家是否猜到了。」
張霽娘一番話聲音不大不小,姑娘們的目光紛紛轉了過來,一下子靜謐了下來。
當「嘎嘎嘎」的聲音消失了,含釧一下子還有些不習慣。
含釧揉了揉耳朵,緩緩站起身來。
張霽娘斜著下頜,目光輕蔑地看向含釧,「怎麼著?見到我,很驚訝?」
含釧靜靜站立,未置一詞。
張霽娘譏諷地勾了唇角,「一早同你說了,我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就算你在官牙那次佔了上風,宮中內廷不也沒對我作甚嗎?甚至你那不成器的哥哥,還被外派到了別的地方」張霽娘抿嘴笑了笑,「確實沒想到,會在這兒再踫到你。」
環視一圈,笑道,「也不知你來是給這席面做飯的呢?還是做清掃的呢?」兀地提高了聲量,「大家伙的,還不知道吧?這位曹家的姑娘,姓賀,父親是入贅的,父母都死得早,她從小就被拍子賣進宮里去,伺候人!做飯!如今又在京城開了家食肆,故作神秘,開了家誰都能去的食肆。」
「一個身份低賤的庖廚,如今改頭換面了,也配與大家小姐們坐在一處?實在是髒了這里的凳子!」
有幾個小姑娘跟著張氏的言語,把眼神放在了含釧身上,方才沒注意,如今詳細看看,倒是驚了一驚。
這張臉
算是北京城的大家小姐里,數一數二的樣貌了吧?
便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手掐著帕子掩住了口鼻,竊竊私語道,「我說怎麼聞到一股油煙味呢?癥結原是在這處。」
「他們說,衣裳上沾染的油煙味是消除不了的,一輩子都要帶著」
「看相貌,倒是看不出做了這麼多年伺候人的下人呢」
女孩們的竊竊私語,顯得刻薄又惡毒。
齊歡蹙了眉頭,心火頓生,正欲開口,手腕卻被含釧一把拉住。
含釧目不斜視地從張霽娘身邊擦肩而過,如同想起什麼似的,堪堪站定,開了口——
「鳳鳴胡同的風景還行,只可惜呀,你們家沒錢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