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金銀潤(中下)

「和咱們搶宅子的,就是京畿漕運使司曹家,剛搬來北京城,便十分跋扈!想摔打誰就摔打誰,言語間從不將天家和世家看在眼里。」富康大長公主冷笑一聲,「那當家的老太太是個拎不清的,新找回去的小姐更不是個省油的燈——小時候被拐子賣進宮,在宮里頭當了十幾年的掖庭女使,前年蒙恩出了宮,開食肆並飯館,一個人單打獨斗在北京城扎下腳跟。」

想起那小騷浪蹄子的臉,富康大長公主肝火便騰騰一下升起來。

「京城居,大不易。讀書的兒郎尚且在北京城里漂泊無根,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倒是混得如魚得水,難免不叫人多想。」富康大長公主嘴角有藏不住的譏諷,到底還記得這是在慈和宮,話里收斂了三分,「前些日子被曹家當做失散已久的小姐找了回去,如今倒是飛上枝頭,很有一番架勢拿捏了。」

宋太後埋頭再喝了一口茶,沒接話。

富康大長公主此話一出,無人回應,場面寂靜下來,有些尷尬。

富康大長公主等著宋氏開口,卻總等也等不來,心下毛躁。

掃了眼端著茶杯,歲月靜好的宋氏。

心下哂笑。

都是些賤婢。

一旦飛上了枝頭,變成了人上人,總有些個做張拿喬的樣子。

輕狂什麼輕狂!

做作什麼做作!

你跪著給人端茶倒水的時候,忘了嗎?

不能夠吧!

那時那日,她尚且是先太後最為寵愛的嫡長女,是先皇一個娘胎爬出來的親姐姐!在這宮里,便沒有她不知道的地方,更沒有她使喚不動的人手。宋氏當時還在做什麼?還只是先皇身邊的女使!是跪著給她倒水的奴才!是她動了動手指頭就能命捏沒了的下等人!

如今辰光換了,宋氏也能在她跟前惺惺作態了?

都是以色侍人的賤人!

富康大長公主止不住地冷笑一聲,眼珠子轉了轉,笑道,「曹家那副樣子,倒叫我眼熟哦哦!當初先皇撒手人寰,留下一堆爛攤子給你們娘兩,有些個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號稱是徐家人的孽障在朝堂上蹦的那個場面,就跟曹家有些像——以為自己得了勢,便很是了不起。結果呢?我進進出出幾回皇陵天壇,熬更守夜地翻族譜勾名字,將那堆趁火打劫的孽障打壓了下去」

宋太後眼色動了動,隔了一會兒抿起唇角笑了笑,拍了拍富康大長公主的手背,安撫道,「話倒也不能這麼說——那起孽障是妄圖偷天換日、大逆不道的,曹家不過是甩了阿霽一個耳光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豈能同日而語?」

不過是甩了阿霽一個耳光,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富康大長公主瞬間氣得手腳冰涼!

「這事兒,哀家想想看吧。」宋太後把茶盞再次端在手中,抬起頭來,「左不過是些個嘴皮子上你來我往的小事兒,曹家是棟梁,富康你也是長輩,都是聖人離不開的。哀家會看著勸一勸。」

端茶送客。

這狗屁話,說了等于沒說!

曹家怎麼懲治呢?!

是罰官還是罰俸祿!

是把那老婆子和小賤人下旨羞辱一番?還是直截了當讓那小賤人出家當姑子?

總得有個章程才是!

富康大長公主沒動。

不給章程,就想打發她走?

做夢去吧。

她在這慈和宮伺候母後的時候,宋氏還在婉轉承恩、極盡諂媚之事呢!

要她走?

呸!

富康大長公主不走,宋太後身後的嬤嬤便知機地給兩人再斟了茶湯。

宋太後一手捏著佛珠,一手順勢搭在了椅背上,抬了抬眼眸,抿唇笑了笑,如夢初醒般開了口,「哀家記得阿霽先頭是在和老四說親來著?」

富康大長公主眼神一瞥,沒搭腔。

宋太後笑了笑,就像一個慈祥和藹的老婦人,「老四那孩子不錯,樣貌十分好,性子也淡,是個好孩子。」頓了頓,「後來哀家才听到,這親事沒成,在欽天監那兒斷了!一半兒的欽天監都被燒沒了」

宋太後語氣隨和,「阿霽八字不好也沒事,皇家的富貴壓不住,咱們就往下找找看。西山大營的兵士多,當兵的自然火氣旺,能幫阿霽抬抬八字。要不邊陲小鎮的千戶?嫁遠一點,離皇城遠一點,許是對阿霽好一些。」

富康大長公主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太後。

她在放什麼屁?

宋太後眼眸子閃也沒閃,直勾勾地與富康大長公主對視,「哀家也是提一提意見。阿霽是你的孫女兒,總要瞪大眼楮好好找找看的。這不是在同你商量嗎?瞧你這眼神,若是哀家心里有了主意,一張懿旨不就定下去了嗎?到時,富康你是一個噴嚏都打不出來的呀。」

富康大長公主手往桌上一摁,話就在喉嚨口,險些沖口而出!

宋氏個賤人!

竟拿阿霽威脅她!

宋太後仰著頭看她,似乎正好整以暇地等著她開口說話。

富康大長公主手攥成一團,指甲惡狠狠地掐在手掌心,一股鑽心的疼,倒叫她清醒了幾分,回過頭看了眼低低垂下的屋檐。

這里已經不是母後的慈和宮了

在皇位上的,也不再是她血脈相連的哥哥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富康大長公主扯開嘴角笑了,一句話也沒說,看了眼宋氏,拂袖出了慈和宮。

宋太後眼看著富康大長公主怒氣沖沖地來,又怒氣沖沖地走,抿了抿唇,身形向後靠了靠,常伴左右的吉嬤嬤低聲怨懟,「您也太給這富康面子了她有什麼資格對您頤指氣使?又有什麼資格還同往日那樣對您、招呼您?每每都說起聖人剛即位時,她的那些個功勞,卻忘了形勢比人強」

「阿吉。」

宋太後輕聲喝住老嬤嬤的念叨,眼看著富康大長公主繁華中帶有不可掩飾頹唐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眼看她起高樓,眼看她宴賓客,眼看她樓塌凡事讓三分、忍三分、避三分,是保別人的命,更是保自己的命。」

這是漫長的掖庭生涯,帶給她的啟發。

至于曹家

宋太後抬了抬下頜,輕聲道,「把福王昨夜送上來的東西打包入庫——那只冬暖夏涼的雕鹿角和田玉枕留下,哀家瞧著還算喜歡。」

聖人看人,自有他的眼光。

她一個深宮老婦,養好身子,便是對江山社稷最好的貢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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