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水粉湯圓

一晃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含釧特意擺了朝食攤,重操舊業,拉提在宅子門口支起兩口大鍋,把灶生得虎虎生風;小雙兒開開心心地端著碗跑來跑去;鐘嬤嬤往日嚴肅的臉上也輕輕掛了一絲笑,幫著含釧端碗遞碗。

含釧把水粉和成一個一個湯圓,湯圓中用松仁、豬油、糖、芝麻做成餡,也有用女敕肉去筋絲錘爛,加蔥末、秋油做餡的。

兩口鍋,一口煮甜的,一口煮咸的。

一碗水粉湯圓甜的五文錢,咸的八文錢。

相比于食肆的正常物價,這簡直是在回饋老食客了。

胡同內來來往往的人,知道「時鮮」日常餐位價格的,都願意停下來買一碗——這算是佔便宜,有便宜不佔,不就是虧了嗎!

有熟面孔的食客端著碗問含釧水粉的方兒,蹙著眉,「自己婆娘無論咋做都做不出這樣又糯又香的水粉團子糯米是一樣的米,磨子也是一樣的磨,咋吃起來就覺得不一樣!」

因為這碗是您花錢買的,家里那碗是夫人求著您嘗的呀!

含釧笑眯眯,「令夫人的手可是用來畫畫兒寫詞兒的,您太吹毛求疵了!」

這食客,含釧認識,五年前的舉子姓余,娶了恩師的幼女,考了四次春闈都還沒登科,如今正躥著勁兒瞄準新春的開科,壓力太大,吃啥都覺得有毛病。

含釧抬了抬勺子,給余舉子加了三個湯圓,「九九歸一,祝您心想事成,早日登科。」

這吉祥話兒說到余舉子心坎上去了。

笑呵呵地打賞了含釧大拇指指甲蓋那麼大的碎銀子。

甭管銀子有多大,有銀子就是好事兒。

含釧笑得更真誠了。

一早上忙活完,含釧累得手臂像掛了只鐵秤砣似的,含釧坐在門口歇息,小雙兒探出個頭看了看胡同巷道,問含釧,「掌櫃的,咱們都是一條胡同,怎麼東邊的關門閉戶,咱們西邊的門廊前都掛著各式的燈呀?」

鐘嬤嬤頭也沒抬,「一條胡同,也分貴賤。東堂子胡同東邊的盡是鐘鳴鼎食之家,或家中有爵位,或一門三進士。西邊的多是商賈,元宵節要掛‘五谷豐登’的燈當做彩頭。雖大家伙都在一條胡同里,卻是井水不犯河水,東邊的瞧不起西邊的。」

小雙兒撇撇嘴。

一條胡同誰還瞧不上誰呀!

含釧笑呵呵地樂。

這能理解呀。

就以淑妃娘娘的長樂宮為例,正殿的楊淑妃位居正二品,膝下有皇子,還有一個快出生的皇嗣,前途無比光明。而偏殿住著的一位美人、一位貴人,都是早早失了寵,退出宮闈爭斗舞台的配角。這還是一宮里住著的呢,這貴賤便如雲泥,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

小雙兒特意探出頭看了看胡同的盡頭,含釧也跟著探頭看了看。

最東邊那處宅子,正有人進進出出的,或幾人合抱住一棵大樹干,或抱著一個紅檀木的五斗櫥——那處宅子,這幾日都有些熱鬧。

含釧把空碗空盆遞給小雙兒,「最東邊那一戶正在翻新呢,許是哪位封疆大吏開了年,進京述職時買下的宅邸。」

封疆大吏,就是這麼豪氣。

客棧住得不舒服了,怎麼辦?

在京城買一處宅子呀!

這可不是臆想。

這是真有的事兒。

含釧如今宅子隔壁的隔壁就是江寧織造的皇商買下的,听街坊說平時不來住,六月七月進貢綢子時才在這兒住下。

鐘嬤嬤,「咱們食肆還好是開在這兒,若是開在遠處或是貧一點的胡同,咱們也賺不了這麼多銀子。」

含釧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沒這個能力,便不會花這麼多錢在吃食上啊!

天兒黑了,含釧閉門謝客得早,听外頭人聲鼎沸的,便鎖了院門,帶上兩個小的出門逛夜市——鐘嬤嬤說她听見人聲嘈雜就心慌,拉提也不想去,拉提想睡覺,鐘嬤嬤揪著拉提耳朵,耳提面命,「宅子就你一個男子漢,不護著姑娘出門子,在家里睡覺?還是不是小男子漢了?」

小男子漢拉提被說得耳朵都紅了,耷拉著腦袋跟在含釧和小雙兒身後。

一路火樹銀花的,彩樓松棚搭得老高,竹柏插在上面,被稱為「浮光洞」「攢星閣」,有金鳧銀雁,白鷺轉花,黃龍吐水等各色機巧。子弟伶人扮演的舞隊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奏絲竹,跳大舞,熱鬧得人與人之間得跟喊山似的,才能听見對方的話語。

小雙兒一張臉快笑爛了。

一路買著吃食走,左手一串糖葫蘆,右手拿著紅糖鍋盔,還買了只小兔子樣式的六角燈掛在拉提身上。

人來瘋‧毫無理智‧富婆雙轉頭問含釧,「掌櫃的,您是屬猴的吧?」還沒等含釧答應,富婆雙轉頭就遞了五文錢給攤販,頗為大氣,「再給兒來只小猴子燈吧。」

又問拉提。

拉提縮了下巴,三根手指並在一起放嘴前。

含釧︰???這是個啥?雞?還是蛇?︰

富婆雙瞬間就懂了,「再來個小耗子的燈。」

嘆為觀止。

真是嘆為觀止。

含釧被這兩人配合之默契驚到了。

故而,拉提一個人拎著三盞燈,如一只渺小的撲火飛蛾,艱難地繼續向前行。

橫穿過寬街,圍繞皇城開鑿的護城河上正有船隊游湖,打頭的是一支掛著芙蓉燈的船塢,體量有些大,燈也好看,有羅帛、琉璃、籠紗、雕漆等等式樣做的燈品,後面跟著的船也都不俗,一看便是勛貴權豪家的游街。

人群全都擠在橋上看熱鬧。

含釧並兩個小的被人潮擠到了橋中間。

拉提緊緊牽住兩個姑娘的衣角,不讓二人被人潮推得更遠。

耳畔邊全是嘰嘰喳喳的聲音,含釧笑著和小雙兒對視一眼,準備擠出去。

「那是富康大長公主家的船!」

有人在人潮中高聲吆喝,「去年就是他們家奪的彩頭!」

含釧從頭到腳的血液如同凝住了一般,余光一眼瞥見了坐在船塢的那抹身影。

含釧艱難地吞咽下一口口水。

若是有禮炮,她一定朝著那個船塢,準確無誤地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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