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豆腐乳(下)

風過穿堂,簌簌地吹動了樹葉上、檐角上、青瓦上的積雪,落了院子一地。

胡文和趕忙把含釧拉扯到了門廊里。

剛拉進來,就有一塊兒拳頭大的雪球就砸到含釧剛站立的地方。

含釧回頭看,雪球碎成渣渣,後怕地拍了拍胸脯。

胡文和笑起來,「若是被砸到了,爺爺就得先看你的病了。」

含釧也笑起來。

這樣一鬧,兩人之前莫名其妙的尷尬消失了一大半。

含釧笑著,一個接一個回答胡文和的問題,「這些時日為了找房子,便荒廢了小攤兒,如今找著了,前幾日就搬出去住了。往後小攤兒就變成了有鋪面的食肆。」

含釧想了想,面前這個不就是直轄統管北京城中雜務的京兆尹嗎!

趕緊開口,告他娘的黑狀!

「昨兒個去東郊集市買油,沈記那家油鋪做生意不地道,拿酒肆食館剩下的潲水煉油。事關民眾的吃穿嚼用,您好歹留意看一看。」

信息太多,胡文和不知該從何答起,愣了一愣,剛想說話卻被從里屋出來的胡太醫打斷。

老人家腿腳不太好,含釧租了一輛牛車侯在門口,胡太醫聳了聳白須發,「不是去瞧白大郎?」

含釧笑著搖搖頭,「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一直咳嗽不見好,煩您看看。」

又將菜包豆腐乳遞上去交給門廊的小廝,「帶了兩塊菜包豆腐乳,您吃吃看,若覺得好,兒每每做了便給您送來嘗。」

豆腐乳好吃耐吃,卻講究技藝精巧,要選用干制青色大豆,豆粒要求顆粒飽滿、干爽,不能有缺損,辣椒、香葉、八角也要選取西域或是東南的上好之物,最最關鍵,是要取四方井中澄清、清甜的井水。

豆腐坯子經過半榨干後,放在精心燒制後的稻草灰里慢慢吸干豆腐坯里的多余水分,使其豆腐坯內部中空,更容易腌制入味。

待豆腐塊表面發出白色的絨毛或是紅黃色的粘液,就代表豆腐塊兒霉好了。在燒刀子里滾個澡,涂上辣椒面、麻椒粉、白糖、香料粉末,用蘿卜葉子包住放在地窖中幾日,就算做好了。

上好的豆腐乳外皮綿軟彈牙,內里女敕白細膩,混合上香料、辣椒的甜辛,小小一個方塊配上噴香勁道的白米飯,是辛勞一天最好的饋贈。

含釧打听過,胡太醫祖上是廣西橫山人,估模著愛好這一口,便投其所好取了兩包來。

從古至今,無論哪朝哪代,大夫這個行當,都是開罪不起,且要曲意迎合的。

若是能選擇,當初做個醫女,含釧也覺得挺好。

胡太醫樂呵呵地收了,「明兒個早上,我配黏糊糊的白米粥一起吃!」

胡文和默默跟在身後,見轉過坊口停在了東堂子胡同里,待看清是哪一家後,輕輕蹙了眉頭。

跟著進了院子,入目可見,四下無塵、處處規矩干淨,原先的雜草叢生變成了草木蔥蘢,牆角柿子樹旁移栽了一株品相一般卻生機昂揚的君子蘭,迎著雪光很有一番青青雪地的感覺。

是花大心思打理了的。

再看院子里,耳房與偏廂大門緊閉,無旁人生活的痕跡。

胡文和心頭贊了贊,這個姑娘實在是能干,自己養活自己,一個人擺攤兒、看房、盤鋪子

胡文和抬起頭。

除卻能干,還很漂亮。

細瘦的粗麻布襦裙掛在她身上,顯得臉小頭小、腰肢縴細、身姿挺拔,雙眼細長上翹如同神來之筆,恰似牆角那株向陽而生的君子蘭。

是的,賀娘子很像一株蘭草,五官不甚艷麗,形容舉止皆淡淡的,舉手投足之間就像輕描慢寫的工筆仕女圖,自有一番愜意閑得在身。

胡文和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含釧一轉頭便見到了胡文和的笑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道,「胡大人喜歡蘭草?這是我前幾日在東郊集市旁,自己挖的野蘭。等這株下了崽,我把根包好給您送去。」

一開口,工筆仕女形象被毀得體無完膚。

胡文和實在無法想象。姿容高雅的仕女蹲在集市旁邊挖野蘭的樣子。

仕女大約也不會說「下了崽」三個字吧?

胡文和低著頭,笑著搖了搖頭。

挺可愛的。

一個出現在東郊集市買豬頭肉的仕女,比在花園里裝腔作勢的仕女,更可愛。

胡文和的眼神閃爍不定。

含釧蹙了蹙眉,這胡大人怎麼跟頭黃鼠狼似的,一進屋子就抵著別人家的物件兒瞅,瞅來瞅去的意思,不就是想要嗎?

胡太醫把了小雙兒的脈,又讓含釧把小雙兒從背後撐起來,拿扁平的木片撐開小雙兒的喉嚨,抬起下頜眯著眼仔細看了看,又湊近听小雙兒的呼吸聲。

想了想,大筆一揮,寫了一副方子遞給含釧,略有責備,「著了風寒,卻疏忽大意沒治,如今小病成重疾,喉嚨、心肺紅腫難受。若是早些治,不過是泡陳艾水和姜茶就能痊愈,如今先照著方子吃吧,能好全是大好事,若是沒法子扛過去,那也是命。」

也就是說,還是生死不明?

含釧有些難過,眼瞼低垂,床上的小姑娘面色潮紅,滿頭是汗。

她才八歲呀

許是感覺到含釧情緒低落,胡太醫正準備開口安慰,卻眼尖地看到自家長孫略帶擔憂的眼神,一直停留在白老頭兒那美貌年輕的關門弟子身上。

胡太醫沒作聲了,把藥箱子遞到胡文和手上,又轉頭交待含釧了幾句,便出了門。

胡同雪巷狹長逼仄,胡文和趕著牛車走在中間。

胡太醫咳嗽一聲,胡文和偏過頭去,關切道,「爺爺,風涼嗎?」

胡太醫抱著藥匣子,開了口,「文和呀,如今幾歲了?」

胡文和笑起來,「翻過年頭,二十四了!」

胡太醫看人高馬大、品容端方的長孫,心里是熨帖的。

二十四歲的六品官兒,縱然是蒙了恩蔭,可在京兆尹的實績確實一手一腳打出來了,在北京城里也算數得上的好兒郎了。

「二十四歲,也不小了。」胡太醫樂呵呵的,「你娘正給你相看門當戶對的姑娘——瞿醫正家長女就很不錯,哪日搓條線讓你兩見一見。」

門當戶對

胡文和眼神黯了黯。

開小食肆的小娘子,應當不算是門當戶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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