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干煸鱔絲

白爺爺見含釧風塵僕僕的,眯了眯眼,略顯嫌棄,「你這是在泥里打滾撒野了?」

含釧拿袖口再把臉擦了一遍,推開門請白爺爺先走,「今兒個是十五,淑妃娘娘要素齋戒,膳房事兒少,知道你們一準早回來,便特地置辦了一桌子菜!師傅,您好好嘗嘗!」

白爺爺扶著拐杖「哦」了一聲,也不進正房,就坐在院子里點了鍋水煙,愜意地看灶房炊煙裊裊。

含釧手腳麻利,又有四喜幫廚,不一會兒便將八寶玲瓏雞炸了出來,又燜了個鍋貼豆腐,出了一疊香香脆脆的骨頭酥。

還剩一簍子膳片。

含釧搓搓手,有點興奮,處理新食材總是讓人充滿期待!

四喜「咦」了一聲,「這小玩意兒長得真難看。」

嘿!

人家讓你吃了,還被你罵丑!

千古奇冤!

含釧白了四喜一眼,「咋啥都以貌取人呢,干煸鱔絲!川貴名菜!你爺爺可是川菜大家,怎麼養出個愛喝豆汁兒的缺德貨。」

說他可以,說他心愛的豆汁兒不行。

「嘿!你喝不慣也罷了,咋還能罵喝得慣的人呀!」

灶房里吵吵嚷嚷的,白爺爺樂呵呵地吞雲吐霧。

挺好的。

這才是日子。

與其說他接濟了含釧,倒不如說含釧接濟了他。

往前每日下值回家,屋子里靜悄悄的,要不是大郎咳嗽聲,要不是崔氏細細密密的嘮叨聲。

日子本就不易,笑著過也是一天,哭著過也是一天,偏偏崔氏與眾不同,她選擇日日以淚洗面。

像含釧這樣的姑娘就很好,溫溫和和,笑笑樂樂,將生活的苦看做一劑味料,清熱解毒,極具療效。

白爺爺吐出一口白霧,灶房中旺爐上也沸騰出一團青煙。

含釧將厚厚的膳片切成二村長的段,一分寬的絲兒,芹菜除去葉、根和筋,切成九分長的段,油鍋燒紅,下鱔絲煸炒,加米酒、姜絲和蒜瓣炒勻,立刻放入二荊條段、精鹽、芹菜段兒,翻炒均勻後即刻起鍋,最後撒上蔥段和大把胡椒,淋上熱油滋滋作響。

含釧揭開圍兜,笑著高聲招呼,「吃飯了!」

白爺爺杵著拐杖入了上座,崔氏和白四喜坐一方,含釧單個兒坐一方。

白爺爺夾了一筷子干煸鱔絲,細細咀嚼。

麻、辣、鮮、香。

口感脆女敕,外皮酥焦,肉女敕多汁,且帶有濃郁的麻辣味,這個辣不是辣心窩子那種,而是入口後刺激產生的快感。

隨著吞咽,這種辣味便漸漸消散,絕不持續佔領口味的高地。麻與辣的配比搭得剛剛好,椒麻氣沖鼻,香辣味上頭,是一道很好的酒搭子。

白爺爺點點頭,筷子頭敲了敲干煸鱔絲這道菜,「八大菜系,這丫頭信手拈來。做川菜有川菜的魂,做白案也提出了面點的香。含釧若是男」

白爺爺止了話頭,笑呵呵地打了岔,「四喜好好學著點兒,若含釧不出宮,你一輩子別想有掌勺的機會。」

白四喜體雖窄,心卻寬,眼楮和心都在菜上,夾了最後一筷子干煸鱔絲,吱吱呀呀打囫圇,「知道知道,您一年說八百回!」

酒過三巡,菜過一半,含釧為白爺爺和自己分別斟了滿滿一杯酒——這實打實的小麥酒,聞起來就辣嗓子。

天際盡處升起了一輪圓月,含釧站起身來端起酒盅,望向白爺爺,喉頭有些哽咽,「師傅,徒兒先干為敬,謝過您這段時日的照拂!」

崔氏的眼神微微閃動。

白爺爺臉上凝了凝,看向崔氏。

崔氏趕忙起身,「公公,您別看我!我什麼我什麼也沒做!」

含釧見狀笑起來,眼角濕潤,拿手背擦了擦,「和嫂嫂沒關系,徒兒九月出宮,如今快到十二月了,這百來天吃在鐵獅子胡同,住在鐵獅子胡同」含釧拿起酒敬了白爺爺和崔氏,「您與嫂嫂都受累了。」

含釧仰頭便一口干盡。

白爺爺蹙眉頭。

崔氏又作什麼妖了!

白爺爺臉上一沉便要發火。

含釧趕忙攔了,「您這脾氣,說來就來!高興了,看誰誰都好!不高興,逮誰罵誰!」想起白爺爺對自己的好,含釧鼻腔酸津津的,「您讓我把這兒當娘家,往後發嫁也從鐵獅子胡同出去。釧兒答應您,若真有出嫁那麼一天,一定跪著給您敬茶。」

「先前釧兒去擺攤兒,您不許,如今這攤兒越擺越好,排隊的人越來越多,釧兒便想,或許能開個食肆?這些日子,我就自個兒出去轉悠了會兒,正巧踫上個宅子挺合適,便請了官牙過了文書,明兒個就預備搬過去了怕您罵,一直藏著掖著您別怪我」

當著崔氏,不敢說買,只敢模模糊糊地說踫到個宅子

一番話說完,含釧有點不敢看白爺爺,慫慫地覷了老頭兒臉色。

油燈昏黃,白爺爺臉色晦暗不明,身前的酒在油燈光的照射下瀲灩生波。

院子內,靜謐得一根針掉下都清晰可聞。

四喜知機地放了筷子。

合著這是一出鴻門宴呢!

若含釧有能力搬出去,那自是最好的。

四喜這樣想。

遠香近臭,他那老娘的脾性是改不過來了,時不時抽個筋,尋含釧個不是。

含釧顧忌爺爺和他的面子也忍著讓著。

若爺爺知道他娘給了含釧排揎,必定是一場鋪天蓋地的****。

情分情分,情感是有分量的!吵一次便消磨一次,罵一句便減短半分。若他娘不提聶先生那回事,這樣處著,日子久了自然也就磨合好了。

可好巧不巧他娘拿個四十歲的鰥夫給含釧做媒,這這哪個小姑娘能忍?

四喜抹了把汗,決定以身飼虎,成為打破僵局的那個人。

誰知他還沒開口說話,白爺爺先出了聲。

「師傅怪你做什麼?」白爺爺笑了笑,臉上的褶子皺成幾匹山,「釧兒,你想干什麼便干什麼吧。你擺攤兒時說了,小時候練功別人練八兩的刀,你練一斤的。你那些生意經,師傅一點也鬧不明白,卻也覺得厲害。青出于藍勝于藍,釧兒,你是個比師傅有出息的。若需要師傅,你開口。」

若需要師傅,你開口

含釧端著酒杯埋著頭,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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